南方人不喜欢冷,但并不妨碍我们喜欢雪,难得一见才总趋之若鹜,这是人性的通病,北方人对下雪就见惯不怪。
年少时学到《湖心亭看雪》:“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杭州下雪这几天,朋友圈蜂拥跑去西湖看雪也是异曲同工。可惜,几百年前,张岱在苍茫大雪中只遇三、两亭中人,几百年后,我们看的是茫茫人群中的一点残雪。
记忆中,冬天越来越冷,雪却下得越来越少。
幼年的时候,整个山村都被大雪覆盖。屋外苍茫一片,常绿的松针被雾凇笼罩,溪水边的麦冬也已经结上冰棱,踩一脚,积雪陷到膝盖;屋内,家人围着铜质的炭火盆烤火,老式的彩色电视里放着《西游记》或者《还珠格格》,地上已经积满了瓜子、花生壳。
大人们在温暖的火盆边闲聊,小孩是闲不住的。他们在雪地里打滚、奔跑,这里一脚,那里一脚,直到平坦无暇的积雪被杂乱无章的脚印补满,还要把滴水形成的锥形冰棱一根根掰下,伸舌头舔一舔,最后一本正经地下结论:嗯,没有味道的。
有人提议烤红薯,就在门口找一块泥地,架起柴火堆,扔进几个一两个月前地里收成的红薯,木柴燃烧完还不能吃,要等灰烬的余温也消散,红薯才算煨得正完美。
下了雪,玩了雪,烤完火,红薯下肚,这才算是过了一个完整的冬天。
后来的冬天,我在晨光微曦的早晨去小学上课。一边小心翼翼地防止滑倒,一边拽着手里的雪球玩耍,即使小手已经冻得通红也绝对不会乖乖把手揣进兜里,可积雪已经盖不住我的粉色波点的雨靴鞋面了。
现在,就连下雪都变得奢侈。
伴随雪而来的,往往还有死别。在期待下雪的这几天里,不同的亲戚已经回老家奔了两次丧事。
身体不好的老人会在冬天变得格外脆弱。我的奶奶曾经感慨,熬过这个冬天就又能多活一年了,但她也是在一个雪天去世的。
她在那个冬天执意要回山村,父亲和伯父由于工作的原因都无法贴身照顾,只得请了一名相熟的中年妇女照顾她的日常起居。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又生气又心疼。
大约是叶落归根的思想根深蒂固,周围的老人们一旦觉得自己身体到达了极限,总要回去故乡,也早早为自己备下寿衣、选好墓地。
我也无法责备父亲和伯父,生活和养家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那时我读高三,得知消息的那个周末,我一个人乘车去乡下,又请一个摩托车司机送我回山村。
摩托车行驶在新修的盘山公路上,我坐在后座,把自己包裹成一个严密的熊,也不觉得特别冷。等海拔渐高,我看到了久违的积雪。
山村又被大雪覆盖了,就像记忆中的样子。奶奶半靠在被窝里和村民拉家常,思绪清晰,并不糊涂。我也不知道说些什么,翻来覆去问她“身体感觉怎么样?疼不疼?冷不冷?饭吃得多不多?你要好好的。”她就只笑吟吟地拿双手抱住我的冰凉的手摩挲,一味地点头说好。
从小,一到冬天我就手脚冰冷,奶奶总喜欢给我暖手的。
吃完午饭我就得走了,我离开的时候,奶奶一直倚在门口看着。
后来一个星期不到,奶奶就去世了,半夜的时候哮喘病发。
现在,我时常渴望下雪,也渴望梦见奶奶,可惜她跟雪一样,都不怎么来。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