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福州,乍暖还寒,万物蓄发,鼓楼区八一七北路两边的榕树和香樟树却簌簌地落下了叶子。
落叶里,有的红似火,有的黄如金。它们飘飘摇摇,纷纷扬扬,自上而下,不疾不徐,一片接一片,树下像突然搬来了一个蝴蝶泉,千万只蝴蝶翩翩起舞,翻飞嬉戏。
一片片前赴后继、连绵不绝的样子又像是受一条条线串起来的似的,置身其中,身上如罩上一件绚烂夺目的金缕衣,潇潇袅袅,荡漾韵绕,仪态万千。
要不是看到这些落叶,每天上下班经过这里,我是不会在意路两边的树和树叶的。纵然树们古劲参天,虬干横枝,交相叠翠。长出的叶子密密匝匝,郁郁葱葱,四季常青,遮天蔽日,巧夺天工地铺架成了一条林荫大道。
可它们不言不语,毫不张扬,根本不在乎有没人在意。
烈日里,它们无声地为我挡住太阳;雨天里,它们默默地为我打伞。如此庇护我,我竟然对它们视若不见,毫无感恩之念。
我太没良心了!
这些飞扬的落叶,猛地砸醒了我。
冬似乎才刚去,春还暧昧着,这些树叶怎么就落下来呢?不是会被那些冬天还没到,秋风才吼一吼就跑得无影无踪的落叶们笑话吗?它们肯定笑落叶说:“你们熬过冬天风雨霜的严刑拷打,却死在这么温柔的季节里,是多么的不值啊。”
谁说不是呢?确实可惜了,好不容易就要苦尽甘来,生命却终结了。要知道,冬天里,风刮,它不下来;雨赶,它不下来;霜打,它不下来,甚至,人们用手去拽都拽不下来。现在,却自己无声无息地落下来了。
我边为落叶叹息,边俯身拾起一片落叶。
手中的落叶已干枯,硬邦邦的,开散的脉络苍老清晰。但皱,还有虫洞和伤疤,这明显是受到肆虐凌辱,饱经沧桑的痕迹。
而树上刚刚冒出的新叶子,嫩嫩实实的,无疤无痕,又翠又绿,肉肥汁满的,一捏就能挤出绿色的油。
哦!我明白了,是落叶保护了这些新叶子,从萌芽到发芽开叶,一路呵护着。雨来,落叶挡;风来,落叶遮;霜来,落叶顶。要不然,绿芽儿还没露头就被阴晴不定的天气和上蹿下跳的气温给杀死了,哪有如今这勃勃的生机。
落叶是在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保护着这些绿芽啊,整个冬天里,把它们捧在手里,捂在怀里,含在嘴里。落叶就是宝玉的石表,珍珠的蚌壳,奶酪的糖衣,暖身的棉袄,把新叶绿芽紧紧地包裹着,严丝合缝,不让它们受到丝毫侵蚀伤害,风吹雨打,粘上一粒尘埃,确保了这个春天蓬勃而纯粹。
哪像那些秋天就落下的叶子,它们才是可笑的,那些胆小鬼,冬还没来就丢盔卸甲,落荒而逃,毫无责任地扔下襁褓中的绿芽儿,独自去避寒。它们意志薄弱、没有爱心的品性,注定了它们生命的残缺不全,所以它们的一生只能经历了春、夏、秋,而不知冬的滋味。它们白活一世,枉来一回。
太阳起得越来越早,冬该被赶到天涯海角去了。是到给绿芽新叶褪下包衣的时候了。既然它们是春的使者,无拘无束、全心全力地奏唱春之歌,才是它们生命的职责和意义所在。
落叶下了决心。
可是落叶的身子太羸弱了,如一只吐尽丝的蚕,耗尽了精血,奄奄一息。别说走,就是摇一摇都摇不动,得靠风来帮助。
落叶呼唤风了,呼唤风快快来,带着剪刀快点来吧。
风悄悄地来了,迅疾地掐下剪刀,狠狠地推了推落叶。“咔嚓”,落叶扭了扭身子,与新叶不舍地作别。轻轻的,它轻轻的落下。
春一点一点地泄了出来,一天一天地扩大。
落叶擦着地,发出“沙沙”响,好像爸爸妈妈远去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