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荷人到中年,从未谈过恋爱,是真的一次也没有过。
不,她一点儿也不丑,相反是好看的女孩。娇小的身段玲珑有致,小鹿般安静的眼睛,面颊上洒了几颗细小的雀斑,鼻梁在微笑的时候会怯怯地微微一缩。
叶家三姐妹,她是老二,最乖的一个,从小就是。安分守己地接受所有安排仿佛是她的宿命,无论升学、工作还是婚姻。长辈给安排的一切都是好的,她顺利长大,应该没有什么可抱怨的。
小荷天生内向,不擅讲话。三年级时,有个漂亮阿姨来班上推广她的舞蹈课,小荷一下子就着了迷。每天回到家,瞅着没人的时候,光着脚丫子在地上一圈又一圈地转,好像把所有心思都旋转起来了,她体验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那种感觉,朦胧又强烈,可又说不分明。
小荷想去学舞蹈,父亲立即制止了她。说那是不成器的活计,女孩子只管埋头读书就好,不要想着学那些不中用的乱七八糟。于是,小荷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后来,按照父亲的意见,她上了中专,学了会计。
像所有情窦初开的女孩子一样,中专的时候她曾经喜欢过一个穿白衬衫的男孩,高高瘦瘦,不是特别打眼,细长的眼睛里有温和的光亮。每次看见小荷,总会略带羞涩地笑笑。然而,就没有然后了。小荷猜想白衬衫是喜欢自己的,但是她不会去问,更不会去追,这样,对她来说,就够了。
工作之后,叶小荷是部门里最好脾气的一个。无路对谁,从未发过火。经常被人硬塞给很多不属于她的工作,即使被人冤枉被人抢白,也只是满面通红地支吾几句就算了。
丈夫,是相亲认识的。第一次见面,男的就认定了她。她对他,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讨厌。后来男方不断来找,又托人来提亲,小荷的父亲颔首思考了一会儿,说这家的父亲跟我曾经同事过,家里人都厚道,找个老实人吃不了亏,我看就是他吧。小荷觉得似乎没有拒绝的理由,就答应了。
婚后的生活,平淡也平静。一年后生了娃,上班、买菜、喂娃,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丈夫没什么坏毛病,顾家,对老婆孩子上心,实诚厚道,跟父亲讲的一个样。寻常日子,波澜不惊,所谓岁月静好也就是这样吧。
生活一如既往,平静的没什么波澜。日子当然也不会是事事顺心,时不时有一些小糟心,比如工作中的麻烦,同事的挤兑,小荷每每憋得慌了,忍不住跟丈夫吐槽,他心不在焉地听,然后“哦”一声就结束了。
丈夫只在一件事上表示了坚决的态度,那就是娘亲一定是对的,说她不对就是你不对。小荷觉得气恼,可心想为人媳妇,受些委屈也是寻常事,家里父母也一直这样教育他,在婆家要学会隐忍,女人要懂得知足。
顺遂的日子如同顺水,溜得似乎特别快。转眼间,女儿跟她一般高了,丈夫也显出了中年男人的臃肿肚腩。小荷却还是一幅娇小瘦弱的模样,只是眼角眉梢染了些岁月的秋霜。
周日在家里浆洗,把衣裳晒满阳台,看着微风吹动衣袂,小荷心里觉得很踏实。三线城市,过得去的薪水,乖巧女儿,顾家丈夫,作为一个女人,还有什么好不满足的呢?
然而这一切都被一个突如其来的微信打乱了。
小荷刚到办公室,就收到一条添加朋友信息。“嗨!老同学”落款是白衬衫的名字。小荷心里微微一惊,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居然还记得他的名字。小荷点击”接受“的手指在空中停驻了一会儿,然后按了下去。
白衬衫也在这个城市,现在已经拥有了一个小企业和一双儿女。他说是上次小范围同学聚会上得到她的微信的。小荷静静看他说着,隔几句发一个”哦“,还有笑脸。白衬衫说了现状,又回忆起往昔,他说,那时候的你总是一个人安静的走路读书,我一直记得你的模样,不知道现在有没有变化。小荷默默看着,不知道如何回答。他又发过来,我想你应该还是那个安静乖巧的模样吧。
小荷心里有了一丝丝别样的感觉。白衬衫是她青春时期的一个梦,带着微甜。日子久了,白衬衫就像一只水母,痕迹渐渐飘渺,消失在大海里。现在,那只水母又从遥远的深海游了回来,小荷突然有些慌乱。
白衬衫的微信越发频繁,工作,家庭,天气,心情。。。。。。下雨时,小荷会收到”天气凉,记得加衣服哦“。大太阳,他说”日头可别把小荷叶晒蔫了哦“。
他开始叫她小荷叶,小荷没有拒绝,她回信息字数很少,像发电报,但每次都默默捧着手机看很久,心底里好像趴着一只昏睡的豆虫,被无端戳了一下,一寸一寸地,醒过来了。
520那天,他突然给她发了一个红包,皮上写着”时髦一把,纪念咱们的同学挚爱“。他不断催促小荷收下,小荷手指哆嗦了一下,点开了,是52.00,她想给他回一个,却突然犯了难,难道也回52.00?
她开始惦记他的微信。
日子一如既往。工作,回家,丈夫每天腆着他的肚腩,穿着裤衩在屋里转,小荷看见他穿的拖鞋,左边开了缝,宽肥脚丫上的肉溢了出来,磨出一道红印。他趿拉着它,从她眼前走过,一屁股陷进沙发里,张着嘴,聚精会神盯着电视里播了N次的抗日神剧,不时欠起半拉屁股,释放出一个响亮的屁来。
日子又仿佛有了一点两样。小荷工作生活里遇见的糟心事,有了一个隐秘的出口,她说给白衬衫听。白衬衫有时候秒回,细心体谅充满理解与温情,有时候又迟迟不见回音。她开始有了心事,听见手机响,就立刻抓起来。白衬衫对于迟回的事情从来不做解释,像是压根就没收到过小荷的信息。小荷也有些疑惑,难道并没有发出去?她不好意思问,也就那么过去了。
天气说热就热了,年轻姑娘们已经迫不及待的穿上了夏装,大街上一片片行走的大腿,白花花的晃眼。小荷接到了白衬衫的邀请,他说”晚上聚聚吧,就咱们几个同学,谁谁谁还有谁谁谁。“
她心里很慌。本能的想要拒绝,可心底一个尖细的声音在嚷”去吧去吧!“
小荷去做了个头发,她天生一头棕栗色秀发,柔滑繁茂,拨开来,美得像个小树林。她拿出几年前生日丈夫给买的碎花连衣裙套上,好在身材一点没变,小腰一握,饱满的胸更显得突出了。她脸红了一下,旋即在镜前转了一个圈,这一转,少年时的记忆回来了,那个光着脚转圈跳舞的小女孩,一圈一圈,身边是馥郁的花丛,头上的天蓝得像要化了。小荷哎哟一声滑到,跌坐在地板上,她突然明白了当年的小荷叶心里那种感觉,朦胧而强烈的,那是自由,是挣脱捆缚之后的无拘无束。
小荷穿着西装裤和格纹衬衫去参加了聚会。白衬衫依然瘦,好像背略微颓了一点,没有记忆里那么高。小荷和他在包间里坐定,一时尴尬地找不到话题。”他们怎么就还没有来?“白衬衫一只手搭在她的椅背上,盯着她的脸笑。小荷觉得自己红了脸,慌乱中抬起眼睛正好遇上他的眼,依然细长的眼睛,却没有了彼时的清亮。她局促的扭了扭身子,开始后悔身上的衬衫有点紧张,一个扣子微微咧着半拉嘴,她忽然想起丈夫盯着电视张着嘴的样子。
白衬衫终于坐回到对面去,他并没有解释今晚的聚会为什么只有他们两个。小荷也没再问。他一口一个”小荷叶“地叫着,一边开始喝酒。几杯下肚,他又坐了过来,话更密了。”我真羡慕你老公,听说是个技术工是吧?工人好,不像我,做生意真特么累,每天都得应付各种混蛋玩意儿,老婆又不理解,唉!她要像你这么温柔多好,多女人。手里有了俩钱,身边就有女孩往上扑。可都特么为了钱,又特么净事,整天除了要裙子就是要包,再不就是找男人出去疯。“
他抬起涨红的眼睛望着她,”还是你好,这么多年了,还这么纯这么乖,还这么。。。。。。“他两眼发直,盯着她的胸。小荷扯了扯衣服,想要站起来,一只手突然落在她的胸上,她惊得要喊出来,话音还没发出,嘴巴就被另一张喷着酒气的嘴堵住了。
叶小荷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挣脱离开的,她恍惚记得他被她推得一个趔趄歪在地上。她记得跑出门时,他在后面骂”都特么多大年纪了,还特么装逼。“
她贴着墙边走在路灯的阴影里,猛然哇的吐了一地。她想哭,可又想笑,一滴眼泪也出不来,心里憋得像灌了铅。她在楼下看见自家的灯光,明晃晃的。女儿今晚去了奶奶家,丈夫一定早就回来了。她蹲在楼侧的暗影里,全身失去了气力。
叶小荷走进家门,丈夫歪着沙发上半睡着。她没有说话,尽量放慢速度走进浴室,把水龙头开到最大,水柱迎面而下,砸得脸生疼。在浴室不知道呆了多久,丈夫在外面粗声粗气地喊 “是冲进下水道了吗?怎么还不出来?”
热水用没了,她浑身冰凉的躺在床上,在薄被下抱紧自己。丈夫趿拉着鞋的声音响到了床边,床一颤,他爬上身来压住她。她不出声,像以往一样顺从,任由他在身上吭哧吭哧地耕耘。突然,她“哗”的一声大哭起来,眼泪水龙头一样,汩汩流泻。丈夫惊得在一边,手足无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两个人呆着,竟一句话也没法说。她把头蒙在棉被里,哭得肝肠寸断。仿佛把一世的委屈连同力气都倾尽了。
半夜,叶小荷醒了。丈夫在身边熟睡,一只手臂搭在她的肚子上。她转身抱住了他。她生平第一次,主动亲吻他,他醒过来,又惊又喜,俩人扭作一团。她开始呼喊,把手指掐进他的皮肉,咬他的肩膀,她的眼泪又回复了生机,重新汩汩而出,她哭喊着,第一次抵达了高潮。
第二天,叶小荷删除了保存很久的聊天记录,拉黑了白衬衫。她在丈夫无比的反对和错愕里,报了一个肚皮舞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