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青城知名企业家罗生从本市最高的楼观星楼一跃而下的新闻在当时遍满整整一张报纸,直到持续了两个星期之久的新闻被另一条新闻覆盖,他的死才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
当时几乎报道了他生前使用的牙刷,收衣服用的箱子,足以看出死去之人在青城的地位。
他创造了青城几乎二分之一的财富,可在公司破产后也是兔死猢狲散,生意场上弱者示弱,强者踏之,从来都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大家族也好,生意伙伴也好,在财产面前全都红了眼。很快,他的家里只剩下了孤儿寡母。
那是许归宁第一次对我讲起他的家事,罗生姓罗,他姓许,他像是看破了我的疑惑。
“后来,我便改了姓”。
“改成你妈妈的姓了吗?”他的脸色瞬间黯淡下来,甚至拂过一丝恨意,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
十年前的事长大后我略有耳闻,罗生跳楼事件发生没多久,知名话剧演员秦可在高档场所陪客人的不雅照片曝光,人们纷纷将目光转移到她身上。
街头茶余饭后的话题很快由死得多么可惜的罗生变为对女艺人品德低下,见钱眼开,只知道靠聊骚男人过活的指责,评论得难听的都是女人,大多数男人只是高深莫测地一笑,那笑里的含义便千奇百怪了。
当时所有的孩子都被告知,那个女人是坏女人,是勾引别人爸爸的小三,当然也包括我。
集市上一家四口挽着手从我身边经过,我偷偷瞥了一眼。两个孩子调皮地跑到卖风筝的摊子前睁大眼睛望着五颜六色的风筝,他们的爸爸妈妈在后面拉着手彼此微笑着。有多久了呢,我们……
每当这时我便会想到以后我上大学时,老言在家孤零零的样子。
“老爸,你给我找个后妈吧,恩?”,我悄悄溜到他身后抱住他脖子,故作撒娇,“我妈都再婚了,以后不准再想她了”
破天荒地,他拍拍我的手掌,“老爸试试看”我一步并作三步地窜到他面前,看见他嘴角扬起一抹笑容。莫非他已经有人选了。
“啧啧,老言你这动作够快呀,看来我还真是小看你了”。那时我便暗自承诺,无论是谁我都愿意敞开心胸接受她,只要她能让老爸快乐。
记得刚搬到这里时,他消沉了好几个月,连续几天都没有出门,几个月后他才开始慢慢和周边的邻居打交道,见面最多的是住在附近那个跟随他多年的老工人,老工人知道他心情不好,常常喊他喝酒下棋。
“老言,那个女人不适合你,你别让自己陷进去了,到时候想出来都出不来”。
“知道了,啰嗦,我和她已经不联系了”老爸压低声音。
接着便是一声如释负重的呼气声,我端着水果站在门外,等到棋子散落在桌子上的清脆声传出来时我转身离开了。
爸爸在妈妈离开后的这几年身边从未有女人出现过,如今忽然之间占据了他心里的女人究竟是谁呢?我的疑问越来越深。
我曾旁敲侧击地问过他,最终却是一无所获,也许真如他自己所说他和那个女人已经没有联系了。
记得在妈妈离开后我曾问过他还会和别的女人谈恋爱结婚吗,他说不知道,如果会,那必须很爱才行,我忽然既开心又难过。
后来的几天我专心准备考试,暂时放下了心里的疑惑,时间到了他应该会和我说。
朵朵在分班考试中作弊被发现了,一时之间原来尖子生也会作弊的风言风语犹如雨后春笋般在全校人的课间休息中疯狂传播,尤其是尔东在操场将说朵朵闲话的人狂揍了一顿后,用黑白无常的话说就是影响更加恶劣了。
找到朵朵时,她刚从教务处出来,眼眶红红的,从我身侧经过时像是丢了魂一般,我不安地跟上去,穿过拥挤的教学楼道,她一步一步慢慢地下了台阶,出了教学楼,朝着小公园的方向走去,最后在绿色的长椅上坐下来,双手捂住脸颊,肩膀一抖一抖。
我站在远处看着她,几分钟后她抬起头望着我的方向,伸出手,我将纸巾递上去。
“怎么办啊,无常说我要被记过了”无常是年级主任,因为脾气阴晴不定便有了这个外号。
“朵朵,以你自己的能力肯定能进入最好的理科班,你怎么就……”
“我担心啊,赵骁上次考了他们全校第二你知不知道,我怕我自己进不了最好的理科班,跟不上他的脚步”,她的声音越来越低,一时之间我竟无言以对,我们在乎的那些人他们既可以是动力,也可以是压力。
原来那时候我们便开始渴求棋逢对手般的爱情,可以为了某个人,努力地把自己变得强大,说白了我们都害怕成为落后的那一方,我们害怕失去对方的注目与关心,一起向前跑的途中,我们谁都不愿意做拖后腿的那个人,哪怕对方从来不那样认为,但我们始终无法说服自己心安理得地在后面。
我们卑微又勇敢,努力让死气沉沉的成绩成为我们的保护伞。那似乎是证明我们自己唯一的方式,从小就是那样被教导的我们一直都信以为真。
朵朵没有被记过,也没有进入最好的理科班,我和何逸被分到了年级主任的班级,那场被称为独木桥的战役似乎已经拉开了冗长的序幕。
何逸依旧像一道温暖的光芒,自带光圈地行走于女生之间,温柔淡定,眼里的疏离越发使得他不可捉摸,像之前一般,渐渐地那些目光便全都知难而退了。
有些人太过于美好,似乎只可远观而无法靠近,何逸便属于这一类人。
“言晞,等等,把校服给我带回教室”,何逸到新班级后越来越喜欢使唤我,想起上次,上上次都是我帮他,我撇撇嘴,“不要,我又不是你保姆,从今天起不准再使唤我了听到没”
不顾周围几个女生诧异的目光,我越过他匆匆向教室走去。
快到教室门口时,学习委员李可拉住我的衣袖,略带羞涩地看着我,“言晞,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什么?”我不解地看着她,李可和我是初三同学,但我和她接触不多。
“你帮我个忙吧”,她匆匆忙忙地塞给我之后便跑了。我看着粉色的信纸,似懂非懂地拆开看,原来是一份调查问卷,当然用膝盖想都知道是关于何逸的。密密麻麻的字像是无数张无法开口的嘴巴,在齐刷刷地看着我渴望一个答案。
他的生日,喜欢的颜色,食物,兴趣爱好,甚至是星期天常去的地方。我咬着笔头暗暗嫌弃自己的多管闲事。这简直是私人侦探要做的事情了。
我把自己了解的都写完后,咬着笔头看着几个空白的横线,心虚地看了何逸一眼,他正在低头学习,我摇摇头,心一横将它递给了李可。
“好人做到底嘛”我一定是脑子抽风了竟又拿回了那份问卷。
后来我也无数次问过自己,一向不屑于帮这种忙的我何以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接过李可的请求,是因为她让我想起了自己吗?可能吧。可为什么我的心一点也没有助人为乐的快乐呢?反而有一丝说不出的难过。
“何逸,你星期天都喜欢做什么啊”,下课后我在李可目光的一再催促下厚脸皮地和何逸的同桌换了位置。
他抬起迷蒙的双眼,眼眸中似乎还倒映着书中的字符,就是这样一双眼睛,无意之中撞见的人会不由自主地陷进去,然后就需要画上很长的时间才能走出来。
我避开他的眼睛,指指铺在他面前的问卷。
“怎么了?哪儿不会啊”他清澈沉哑的嗓音随着他的目光转了一圈后终于进入我的耳朵,我捂着手中的调查问卷,红着脸问了他一些连我都觉得难为情的问题,我知道他一定不会回答,所以只是完任务地问了下,没想到他放下笔,一个个全都认真回答了。
随后在我诧异的目光中淡定地扭头继续学习。我悻悻地捏着纸张跑回了自己座位上,心里像有人在敲锣打鼓。
我将纸张装在口袋里准备下课时递给李可。
桌兜的手机在下课的前一秒震动了,我偷偷瞥一眼,许归宁的短信,“晨夕双地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