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我那武汉本地人副班发给我一张她父母在外地旅游的照片。照片中的老人,虽然已经七十五六了,但看起来真的是精神矍铄,意气风发。我了解到,他们俩曾经是老师,退休金每月一万多。副班和丈夫都是体制内的,收入稳定,育有一子,经济本身就比较富足。老两口的钱花不完,到处游山玩水,据说已经去过十七个国家,国内更是跑遍。
与此同时,我的兄弟姐妹群里发来消息,63岁的父亲阑尾住院,在这之前自己在家忍了两天,还去帮人干活,手术时已经穿孔了。父亲生病,我们都无法回去照料,只有60岁的母亲陪在身边。母亲如今在老家的医院做保洁,每天工作八小时,月收入1900,不管饭,没有假期。我们都劝她安心养老,在家养几只鸡,种点蔬菜,她却十分清醒地回答我们:“这活再怎么样,比种庄稼还是划算多了,至少不用整天出去晒太阳。”
去医院之前,母亲的确在家务农。所种勉强维持温饱,很难用来创收。村里有青年人把湖里的芡实梗收割出来,请人剥皮后再拿到城里去卖。芡实梗表面裹着密密麻麻的刺,只能手工剥掉,这意味着无论多么小心,手都会被刺伤。剥皮的多是五十到七十的老年人,弯着腰剥一天,最后也只能拿到五六十元。就这苦活,还要主动去抢。船靠岸后,强势的人一把占据肥厚的梗子(剥皮后按斤论价,故越肥越好),老实的人就只剩下了细弱的,极难剥开又不重秤。
土地扭转承包责任制以后,村里确实有人把荒废的田地用挖机平整后集中种植果树,然后再请人来除草施肥。夏天樱桃成熟的季节,为了防止鸟儿过来啄食,老板请了专人在林子里敲锣,一天八小时,六十块钱。母亲踊跃报名,在年轻人缺乏的乡下,她的年纪还不算大,尚有一些就业机会。不过,当城里来征集农民去街心花园种植花草时,由于一天一百元,所需的人少,母亲个性又相对软弱,常常被排挤在外。所以,打扫卫生这活天天有事干,不用跟人争来抢去,她已经很满足了。
我是在某天给家里的卫生间换垃圾袋时感受到了母亲的不容易。家里的垃圾袋只有我们俩的废弃物,尚且有股难闻的味道,母亲在外面每天要跟多少细菌打交道,她是怎么忍受下来的?医院不管伙食,母亲又舍不得去买,她的每一餐又是如何将就着度过的呢?医院没有给她固定的宿舍,她只能每天像打游击一样寻找有空床的病房。没有阳台,她的衣服是怎么晾干的?我不敢细想,更不能设身处地地细想。
越想越难过。
2024年8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