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楷倒也无所谓,反正做人家侄儿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所以很自然地维持泰然自若的风度,轮到我就惨了点,分明看见元丰狭长的眼睛里一道波光潋滟,然后弯了唇角一脸和煦地笑。
我还算从容地掠过他看着那位美人:“所以小哥哥可不能随便叫呢,你这一叫不要紧,元丰跟着你也小了一辈。”看美人懵懂一派,由不得暗自叹息:美则美矣,了则未了。
元丰此时笑弯了一双眼,小五不明就里跟着呵呵两声,只有叶楷百无聊赖,此地还是不宜久留,我站起来说:“你们慢慢吃,我和叶楷先走一步。”
小五很警惕地问:“你们有什么事瞒着我?”
叶楷赶紧说:“没有没有,小姑让我陪她给爷爷买生日礼物。”元丰听叶楷叫小姑,笑得更加肆意,一口白牙晃得我头晕,我拉着叶楷起身急于离开。
“叶楷你回吧,我下午没事,正好和你小姑一起去买。”小五在小辈面前还真是很有威严,叶楷垂手说:“好的,小姑,正好你也帮我买了呗。我上次送爷爷一个紫檀八宝塔,爷爷没说什么,我爸臭了我一年,还说:‘赶明儿怕是要送我一对风火轮了。’我实在想不出该送什么好。”说完起身告辞离去。
“六儿,你可是一向敬业爱岗,怎么今天有空闲逛?”小五到了一杯茶递过来,随意一问。
“我又没卖给他邝家,”我愤愤地说,“倒是你,一天游手好闲的。”
小五笑得志得意满:“别看我们公司麻雀虽小小,那也是五脏俱全,我一个CEO,灵活掌握工作时间这点自由还是有的。”
那位美女在美食面前流露出真性情,不像现在的女孩子对着一桌美食做捧心状,她不管我们说什么,只顾自己津津有味地吃,这点很对我心思。
我夹了一口菜放到嘴里,点点头说:“这家的狮子头鲜香酥烂,肥嫩正好。”
美女鄙夷地看了一眼盘里的菜又看看我:“他家最难吃的就是这个狮子头了。”
我张口结舌好悬噎着:“那你还点。”
她不以为意:“元丰哥哥爱吃。”
我呕。
再看一眼元丰哥哥很受用的勾唇一笑,笑得我暗自抖掉一身鸡皮疙瘩,这男人的恶趣味!
好容易捱着吃完这顿饭,我看元丰招手叫了一辆出租,和美女坐上走了。
小五开车过来,我上去见座位上放着一个古色古香的掐丝绿檀木盒子,打开看由不得低呼一声:“太漂亮了。”
一个曜变天目莲心壶配了四盏茶杯,拿起看杯里纯银嵌花分别是迎春、夏荷、秋菊、冬梅,弧肚圆润饱满、壶把盈盈称手,壶嘴自然流畅,整体一气呵成,韵味悠长,翻过来壶底小篆刻着:朝云。
“好壶!你买的?”我真心喜欢这套茶器。
小五有些意外:“这不是我的东西,元丰放在车上有两天了。”
“你记不记得你和叶楷把大伯的朱泥西施壶盖打碎,怕大伯骂,俩人拿蛋清粘了想糊弄过去?”
“当然记得,还是被大伯发现了,我们找你商量让你顶了缸,结果大伯心疼地拿着那个壶盖看了半天才点着头说:咱们家小六还挺聪明的,知道拿蛋清糊缝了。”
“那你给元丰打个电话问他在哪里买的,我要买一个给大伯做生日礼物。”
元丰在电话里和小五打哈哈,我有点着急抢过手机:“元丰,你就告诉在哪买的不行吗?”
元丰那头笑得惬意:“这壶买不到,只此一个,是我用来哄我家老太太的,小五要自然不给他,但是你就另当别论了,你先拿去,我改天再找你。”
我纳闷,送壶还挑男女?先不管了,礼物有着落了。
送我回去的路上小五问:“真辞职了?要不就去海盛呗。”
我默然。
打小在奶奶的怀抱里,奶奶拍着我总爱说:“六儿啊,好好学本事,要有自己的念想,不能图安逸,靠谁都不如靠自己,这样心里什么时候都不怕,都是敞亮的。”
从听不懂到忘不掉,我一点点理解了父辈的执拗和小姑外柔内刚的坚持,到了下一辈,几位哥哥都成为各自行业里的翘楚,又都相互守望着这个大家庭,轮到我,现在灰溜溜躺在床上竟无语凝噎。
他扭过脸看我一眼:“你是为了离职伤心还是为了柳知凡?”
都说封印的魔兽尽量不要去招惹,以免魔性激荡冲破封印,我的心魔在黑暗中经年沉睡,不想被小五一句话解除了束缚,渐渐舒醒开始横冲直撞终于狂躁。
“你现在居高临下看着我被撞的体无完肤,是不是很爽很满足?在你看来这不就是一回事吗?我一意孤行飞蛾扑火般的热情和爱情在你眼里不就是个笑话嘛,因为爱过一个渣男就被你看扁,好像言情剧里的女配一样刁蛮任性撒泼打滚,你能不能照顾一下我最没有用的可也是我最后的自尊心。”
就是一出最简单、最烂大街的情境剧,我志向高远隐姓埋名起了个英文名:Verna,报了东华,为此很长一段时间大哥看见我一直处于沉思状。
实习的时候就是柳知凡带着,那时候他还是蛮斯文的,工作起来很专注,第一时间敏锐地发现问题并及时处理,这和我粗枝大叶的性格形成了极大的反差,那时我每天几乎是状况百出:“慢慢来,我们有的是时间。”他温和一笑,就像云的留痕,浪的柔波。
平静的心湖因此泛起涟漪,丝丝缕缕包裹住了我。
我被那个时间、那个空间绑住,诚惶诚恐又满心欢喜,以为从此一生。
当我初尝爱的甜蜜,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味,一个巨浪打来,满嘴咸腥,爱的火焰还没嚣张得熊熊燃烧就偃旗息鼓,冰冷的让人误会之前都是错觉。
柳知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和邝氏结婚,为了这场婚礼公司几乎倾巢出动,我也有幸被分到现场去搬花运草,站在真人高的婚照面前,驸马笑得志得意满,公主则一脸高深莫测。恬妞当时很紧张我,一直规劝我不要干傻事,我摊手:渣男已除,普天同庆。
说来惭愧,这一场草草收场的爱恋,公司根本无人知晓,所以风平浪静。
窝在车里,我黯然神伤,那场盛大的婚礼当日,我撑到小五驾车过来,刚钻进去就嚎啕痛哭。
当日事,都是泪。
回到家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当真是惨不忍睹,眼和脸浮肿着,头发散落一堆,活脱脱见鬼了。
小五当时陪着我一直坐到天光大亮,难得见他老成持重没有取笑我。我从卫生间梳洗出来,讪讪地说:“你放心以后再没机会看我这个样子了。”
他一晚没睡估计也窝了一肚子火,冷着脸说:“那样最好。”
现在我只是哀叹自己当时真是眼瞎心盲,为了柳知凡居然伤心了一夜,想想真是不值得。让我能稍微释怀一点点的是睡梦中我拿着一张蓝图对着柳知凡那块地狞笑:这块地上全给我种上花种上草!柳知凡双手合十作痛哭流涕状。
小五看我不似那般伤感,于是良心建议:“趁这机会好好休息一下吧,你这些年像个貔貅一样,也该为CPI做点贡献了。”
我恍然大悟:“有道理!你提醒我了,这几年我还真没有好好休息过,要不我趁此机会也度度假去?”
看我从善如流,小五十分警惕地看了看我:“你想去哪里?”
我坐好:“康德说,‘有两种东西,我对它们的思考越是深沉和长久,它们在我心灵中唤起的惊奇和敬畏就会日新月异,不断增长,这就是我头顶的星空和内心的道德法则。’其实,我一直想去特卡波看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