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苏荷
一、会写情诗的美国老头
“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
白居易的诗句里,抒写的是自己年少时,对少年情愫的怀念,然而我在一个美国老头的来信里,也读到了这么一句话,不过他用这句话,写的却不是老年怀春,而是自己久牵的孩子们。
这些孩子中,我算是其中一个。
钱先生早年就移居美国,久居堪萨斯,五十岁以前,几乎每年,他都要拖着带病的身子,到中国来,这一坚持,就是二十多年。
每来中国,必到西安,他在信中如是说。在中国,有一批他牵挂的孩子们,他们筹资建立了奖学金基金会,在此之前,每年他都要来看望他们。
可是,2010年秋,他不再来了,病重让他外出困难,信中说,写信时,打字都是一种艰难的事,我在电脑前,想象着他佝偻的身躯,颤抖的双手,一指一指,一个一个键,敲下每一个字母,连缀成每一句话,每一封封信,漂洋过海,发送给我们。
或许只是不到一秒的事,但从他敲下的第一个字母开始,仿佛沉淀了很久很久。
那一年秋天,十月里的雨,下个不停,每逢夜晚来临,我就赶回宿舍,等待他的来信。
十月十日晚,收到来信:
他英文书写,夹杂着中文,其中写了白居易的“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他说他想念中国的孩子们了,尤其是蓝田县大山深处,那两所援建小学的孩子们。
我揶揄,老头怎么会用这么一首诗啊,这本是情诗啊。
我给他回信说:
...“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这是唐代诗人白居易写的情诗呀,您的孩子们,都是您的情人吗?
我为自己的中国诗词知识,感到得意,正等着他回复,结果第二天,信断了。
我以为让他不高兴了,心中歉疚,有点慌忙,焦急等待时,第三天,老头回信了。
十月十二日晚,我打开信件:
那是一张体量很大的图片,上面是一个老头,簇拥着一群衣衫破烂的孩子,孩子们笑得单纯可爱,有的害羞,有的好奇,呆望着镜头。
底色上,背景是一片蓝天,远处看,有一段还没修好的围墙,左侧还有两层的红砖校舍,一面红旗在他们的背后,好像迎着微风,轻轻飘扬。
再仔细看时,照片上全是女孩儿,我看到正文中只有一句话:Daughter is the father of the little lover.
女儿是爸爸前世的小情人。
我不是很明白,这和照片有什么关系。
直到后来有一天,我在堪萨斯州政府部门的网站上,读到关于老头老太组织基金会的事,才明白了。
老头年轻时,因为一场交通事故,失去了女儿,这个基金会不仅是为了大山深处他牵挂的孩子,也是为了纪念自己的女儿,他对大山孩子们的关怀与爱,都是源自一个父亲对女儿的深切怀念。
好可爱的老头儿,我微微笑了,敲下给他的回信,没想到这次信里,竟成了最后一次通信。
十二月,老头中风,手再打不下一个字来。
今年二月六日的夜晚,我收到了钱老去世的消息,百般难捱,想起老头来,写下这些文字。
一切又好像回到了七年前,我坐在桌前,他在键盘上,一字一字的敲下,来自美国的情诗,那个大洋彼岸的老头,真是可爱。
二、“菜花”老姐
“你们怎么能就这样!”她顿了一下,大口喘气,继续质问:“跑到外面去?出了意外怎么办?”
老太说着,一把握住我的手,就是一掌,只听见“啪”的一声,手掌间闷响,她的手无力,瘦小,而且爬满了皱纹,这一巴掌拍的,有声无力。
她气的不能,在办公室里直跺脚,找不见其他收拾我的家伙,就有点沮丧无奈,到门外转了个圈,又急冲冲进来,双手叉腰,骂道:“你们这两个不懂事的娃娃,出了事怎么办啊,我的天哟!小兔崽子”。
老太心里气,大抵是担心,我们没出意外,下午我和同班一个同学,没请假跑了。
我们好似得到了一份荣耀,喜欢老太的脾气,更喜欢让她发作在我们身上。
私底下,大家叫老太“菜花”,明面上,都叫她老姐。在我们心里,老姐不老,正如她的名字“蔡花”一样,好像一直生长在百花斗艳的春天里。
我零八年高考落榜,辗转到西安补习,菜花老姐成了我们生活班主任。老姐在临近高考的日子,最忙活,
有一天,我们正在上晚自修,菜花老姐把我叫到办公室,要我等一会,我心里正要得瑟,以为又犯了什么事,她要发火了。
不一会,她小脚快步从外面推门进来,手里攥着一个信封。
“有啥子事嘛?老姐”我问她,学着她说四川话的模样。
“来来来,过来”,老姐把我叫到办公桌前,悄悄的贴着我耳朵说:“这是我为你争取的学费减免,其他同学都没有,等你考上了,我就给你”。
正说着,她把那信封塞到了我兜里,摆摆手说:“快去上自习吧”,原本以为老姐要训斥,没想到那一刻,我竟然心软了,想到以前我都是享受一般,让她生气。
2009年的高考结束,我去见了她最后一次,老姐的身体变得大不如以前。原来头上缀饰的发簪也取了下来,手上的皱纹变成了一层干皮,不再擦脂抹粉了,以前见过她戴的项链也取了。
她说小兔崽子们都不听话,没我们那时听话,我暗自想笑,又想起她气不过,叉腰大骂的样子,不禁有些伤感。
可爱的老姐,您现在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