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很记仇的人,我承认。我甚至偷偷翻星座书想要以此来解释我双鱼的性格,结果证明,我是个例外。的确,我在少年时代非常恨过一个人,一个老人。
那个时候家里刚买彩电,电视上热播着《还珠格格》,巷头巷尾都是“小燕子”和“紫薇”的呼声。可我家里,有个“容嬷嬷”。
“你看那容嬷嬷,多像我奶奶。”我对所有朋友这样说。意料之中,获的一片小心翼翼的赞同声。不仅仅因为长得像,她的“恶毒”,也与容嬷嬷如出一辙。
幼时家里不富裕,父母被迫双双远出打工,我被交给她照看一年。仅仅一年,仇恨就在我心底如蔓草般疯长。十多岁的少女,每天不是开心的蹦蹦跳跳,而且用尽全力去恨一个人。
苛扣母亲给我的生活费,让我一天吃一两顿;跪在地上也不给我学费,让我只能哭着去找伯母借钱;把母亲给我买的衣服全部拿去偷偷卖掉让我穿堂哥的旧衣服;因为堂弟撕烂我的作业被我凶而在下大雨的晚上把我打出家门;我连续发烧一个星期不带我去医院让我天天喝凉水吃土药……
我打电话跟母亲说,再让她带我,你女儿就要死了。
我不懂她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村里的人都说因为她重男轻女,的确,她对堂弟溺爱到有些变态了,用不尽的零花钱,应有尽有的玩具,甚至可以说,堂弟大约就是她的“皇后娘娘”了。可是,我就非得是紫薇吗?难道我跟她没有血缘关系吗?难道我生在这世上如此碍眼非得把我除掉不可?我找不到答案,我只知道,我恨她。从那以后很多年,我不愿意再叫她奶奶,甚至不愿踏进她那阴冷的屋子半步。
我始终坚信,我会一直恨她,我甚至说“她死了我也不会掉一滴眼泪”。
后来有一天,所有的孩子都回到了自己父母身边,她报应似的终于只落得一个人。原本面露凶光的脸,突然变得很呆滞。她每天坐在弄堂口,就这样枯坐着,我以为她又要谋划什么害我的主意。
可是她就这样悄无声息的坐了好些年,一个人坐着,鲜少有人从她门前经过。村里的人都在背地里嚼她的舌根,母亲和婶婶们都暗暗骂她死老太婆,明明身体硬朗还天天就知道坐着跟她们要钱,不知道她攒钱带进棺材去干嘛。她的身体,在这样的诅咒声中,一天天坐着垮掉了。
我厌恶那个阴暗的小屋子,一股老年人的潮湿味,夹杂着刺鼻的屎尿味。可我还是被父亲拖着踏进了那的门槛。她躺在床上,嘴角留着口水,凶狠的脸,彻底塌了。
“跟你奶奶说两句话吧。”母亲推搡着我让我去靠近她。
“囡囡……是囡囡……不是,我家囡囡……”她哆嗦着,流的口水比说的话还多。我拧着眉,誓死一句话也不肯说,她伸着鸡爪一样干枯的手指来抓我的手,从床底下摸出来两块钱,塞在我手中。
我甩开了,似乎没用什么力气,那双以前钳制我打我的手,一点力气都没有了。“你以为你的两块钱,可以收买我这么多年恨你的心?”我说过,我很记仇,就算在这个时候,我还是告诉自己不能原谅这个在我童年里插了一把刀的老人。
她哭了。猝不及防的留下了一行浊泪,和卡在喉咙的嘶哑呜咽。我跑出了那间再也没进去过的小屋子,她想说的,也再没有机会听清。
很多年后,湖南卫视还是十多年如一日的不厌其烦在暑假播着《还珠格格》,给紫薇扎针的容嬷嬷还是一脸凶相。可突然好像没有那么讨厌了。
我好像原谅你了“容嬷嬷”,好像仇恨也没什么大不了了。好像我也没有那么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