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茵陈四月艾,五月的艾蒿烧成柴。
这句农谚来自一种野生的艾草,立春过后随着天气的日渐回暖,它和许多不知名的野草一样便肆意生长,从鹅黄的尖芽到两瓣细小的叶子,直至每片叶子成三五开叉状近似菊花花叶,枝繁叶茂长势迅猛,最高可达两米,性寒凉,有浓郁的醇香味,一般生长在干旱的沟台,或荒芜的地苔中,或地势背阴处,近年来随着人们对养生的刻意重视,有的人干脆在自家田地大量种植,即解决了自身需求又可将剩余部分拿到集市出售。它的颜色既不是翠绿,也非墨绿,而是近乎毛绒绒的浅绿色,和沙枣树的叶子象极了,不同的只是艾草属菊科类植物,而沙枣树又属落叶乔木类。
每年的农历三月,甘谷县地域内方圆百十里的妇老弱幼,在农作的间隙都会提上个蓝蓝子,像挖苦苣和拾气转儿一样,在田埂旁,或山崖边,再或者是荒芜的无人经管的土地上寻寻找找,看见了一株艾草,便会小心谨慎地铲下放进蓝子里面,据说釆集到家凉晒干了一公斤还不到两元。这么小的报酬也会让淳朴厚道的庄稼人积少成多,在他们的眼中再少也是一笔可观的收入,当然这点小钱还不及大都市老板商贾们的一杯新茗或咖啡的价格。
山乡人的厚道也在于此,自己辛苦打拼的小小回报足可让他们唏嘘不已。不以米少而不悦,不以土贫而不耕!“咱庄稼人嘛就得用双手刨着土才会有饭吃”,厚朴藏拙是他们一生固有的做人底线。
艾草不论它的根,或茎,或叶,全身都是宝。
相传名医华佗在诊治的病人中遇到了一个女病人,此女体瘦如柴,面浊色黄,两眼又是死杏黄,上吐下胀,脉象微弱,华佗把它诊为“瘟黄病”,并为其女精心调治两三个月,此女的病情不但没有好转,反而越来越严重,神医华佗也医不好的病,女人便断定自己必死无疑,于是别了名医,并说死也要死在自己家里。
女人家里早已无米无面,一口气难以下咽,是活人总要嘴里塞东西填充肠胃,久逢天旱地里所见的野生植物早被人挖的精光,找来找去只剩灰绿绿的艾草。她心想反正迟早要死的也顾不上细想能食与否,便铲一篮回家先填饱肚子再死也不迟。
就这样把艾草用水煮了连吃带喝,吃了一次又一次,女人不但没死反而越活越健康。她高高兴兴地找到华佗告知了原委,本以为她已死去的华佗先是大吃一惊,又听完女人的遭遇,他急忙让女人带路随她一同去找她吃过的艾草,并采了许多背回家中。
此时已值盛夏,他把此草熬成药让病人服下,数日不见好转。他怀揣疑问再次找到那女人一同来到艾草地,原来这艾草有浅绿和翠绿两种,女人指认的艾草是浅绿色的,华佗挖去的却是翠绿色的。
“你是几月釆吃的艾草?”,“我是三月里挖了吃的。”
“原来是这样!”华佗是什么人哪,是与死神手中救人性命的神医,他对事物的洞透力自然非同凡响。他稍加思忖便明白艾草得用浅绿色的方可救人性命,更要在阳春三月挖取才有神奇之功效。
从此华佗凭着这一把小小的艾草医好了无数的黄疸病人。每到来年三月小阳春,他便带人大量釆集艾草,把艾草洗净阴干研末,调制成半固体态状,并勾兑制成丸,丸有蜜炙,酒炙,水制等几种,用蜜酒炮制的药丸也就是今天我们所说的药引子。这种丸药便于收藏和保存,也可打消隆冬无艾草治病的顾虑,女人所得的“瘟黄病”也就是今天我们常常说的黄疸病。
当艾草经过整整一个冬天的地下蜇居,它神奇的药力当集数九寒冬之精气所在。世间的万事万物皆在一个通字,医术也如战术,也可以毒攻毒,奇招出奇果,便在于此。用本性寒凉的艾草除湿退疸,又清热解毒,除恶疮瘙痒,更不失李时珍本草医术之精髓。像洞居的蛇、蝎、蜈蚣,龟甲,僵蚕等等,这些奇虫异物哪个不是蜷居在阴暗潮湿中吸附天地之精气呢?给它们佐以其它药种,在除湿、利热、驱风消肿止痒中它们占据主导作用。
在甘谷县的各个乡镇村落,传统的观念似乎一直未曾改变。三月釆下茵陈拿到市面以每公斤不足两元出售,换来的是微乎其微的报酬。而到每年的端午节,即五月五这一天,四邻八乡的或男或女起个大早,从地里挖出一米多高的艾蒿,艾叶上的露珠尚在打着转儿,便被农人挑到乡镇或市面来出售。五月五这一天,一个镇子上少说也有二十余人在叫卖艾蒿,一捆有二十株左右,以去年的价格每捆只卖五元。
人还未走到艾蒿前,一股浓郁的艾香味儿早己在空气中弥漫散开,让人来不及细想便深深地吸吮起来,那个郁香啊,分明带着田野清晨的灵光清新,更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仙气儿直面扑鼻……这一天买艾蒿成了赶集人的首要目的。据祖辈们讲这艾蒿平日里采的都缺少药性,只有到了端午节即五月五釆摘的才是上上之品。这一说法好象与华佗之见大有相悖,也许来自民间的众说微词各地皆有不同。三四月釆集的茵陈煮熟后拌成凉菜而食,近年来也成了乡村人的一种全新理念和饮食追逐。
翠绿色的艾草为何仅光色不同就药力大不相同呢?原来翠绿色的艾草其实并非艾草,它的真实身份为青蒿。像西兰花和花菜,这两种菜同出母系包菜,只因色泽一绿一白而所产生的成份不同,营养不同,价值则不同。花菜一公斤四元,是人们日常生活中的主菜;而西兰花一公斤十六元甚至更高,却属宴席之菜,且不说它物以稀为贵,因其价格偏高而置之高搁。疟疾又是何病为何又令人谈疟色变呢?这是多见于云南、海南等温热地带的一种多发病。去过云南的人应该知道,当地人称它为“打摆子”,为蚊虫叮咬后通过血液渗透传播的一种传染病,发病急,快,猛,每年以吞噬全球几十万人口性命而成为世界三大主疾病之一,直接危害着人们的身体健康。
青蒿,早在李时珍的《本草纲目》中就有注解:“青蒿,治疟疾寒热”。2015年10月,当七十多岁的屠呦呦一举拿下诺贝尔大奖时,青蒿似乎才随着它的女主登堂亮相让举世瞩目。
“呦呦鹿鸣,食野之蒿”,青蒿与屠呦呦的结缘巧合中似有传言中的灵异宿论,这只是道听途说并无考证。真该感谢上帝对人类的偏爱有加,屠呦呦无疑是国人的傲骄,她是当之无愧的东方女神。
屠呦呦让我们详细的了解了青蒿的功能是清退虚热,凉血截疟,解暑解热。在疟疾多发的湿热地区,那些常年在瘟热中作业的人群从此不再谈疟色变。中医的望、问、闻、切虽独到灼见,青蒿素的问世无疑让传统的医理药术更上层楼,今人对艾草独到灼见热追奉行也就不足为奇。
艾蒿与青蒿本属母系同出一脉,却在不同的药理中各自发挥着普渡众生的作用,拯救着各个地域饱受疾病折磨的人们。
艾蒿的神奇之处,还可拧成艾绳在蚊蝇纷扰的酷暑,放在院子里或香案之上点燃,用它奇异的药香气味和浓浓的烟雾驱蚊逐蝇,在淡化室内异味的同时又可杀菌驱虫。艾灸,如今更是骨外科临床实用的必选之物,也是中西医相结合的固本防体首备之物。
用一大把艾蒿叶和一把花椒熬成汁液,让风痛的手脚浸泡其中,用熬成的汁液和艾叶花椒搓洗手脚,哪痛洗哪儿,出水后马上捂进被子保暖,待全身热气蒸发完毕方可外出活动。如此坚持虽没立竿见影的功效,对驱除产后中风、手脚疼痛和寒凉有强身健体之功。
长期在野外或阴湿地下劳作居住的人,最容易关节痛或腿痛,早在初期的痛和不适就是一种湿症所扰,即可用艾灸,也可用艾叶熬汁泡洗,除湿驱风效果甚佳。补血、止血,是它的又一功效,女性还可用来促孕和安胎,是不可多得的一味除湿良药。
儿时的记忆中,每到五月五这天的前夜,我和要好的伙伴头抵在煤油灯下,剪两块三角形的小花布,用红丝线一针针顺边缝合起来,只留最长的斜边作口,装进小扁豆当香料再封口,因为太年幼而不懂用艾草填充。用彩色的丝线按比例缠匝成各种图案,最后在每个角上用丝线做成穗子,一个香包才算做成。
再把彩丝线提前绑在手腕和脚腕,以防早上睡过了头而错过了绑丝线的正点即子夜,听老人们讲手脚绑上花丝线以后蚊虫才不会叮咬也可避邪。次日早早起床去野外的玉米或高梁小树上找露水,听祖辈们说这天清早的晨露用手抚在乌发之上即黑又亮,长得又快,大家找到露水便一个劲的往头上抹,直到头发抹得象洗了似的才肯罢手。
几个毛丫头之后又去折柳条,一个个怀抱满满的柳条兴冲冲地跑回家,逐一挨个在门窗上插上几支柳条,据说这样可以避邪驱魔并为全家人带来财运。
中午又是引人神往的一顿美食:一碗两毛钱的甜醅儿和一个两毛钱的油饼,合起来就是四毛钱的一顿五月五美餐!这还是期盼了大半年才借助节日央求而来的。
到了傍晚,我们这些孩子是又盼又怕,盼的是下午就听说有露天电影,怕的是这天立马黑了下来,咋还看不见挖坑栽杆杆、搭着梯子挂银幕呢?瞧,这把人急的上窜下跳,你问我我问他,直至看见银幕高高挂起,放映员倒起片子来这才把悬在嗓子眼的一颗七上八下的心安放在肚子里,片子是《洪湖赤卫队》!我当时高兴的只差没跳起来,看到韩英母子狱中的对唱更是泪流满面,“娘的眼泪似水淌,点点洒在儿的心上,……一张破船象渔网我的爹和娘日夜把儿贴在那胸口上,……为革命砍头只当风吹帽!”
看到此处片子咔嚓一声断了,原来又是没电了,放映师把磨电机拉得咕隆咕隆响声如雷,电始终磨不来,这样折腾了接近一个小时,谢天谢地,在放映人大汗淋淋,看影人巴儿巴儿没指望瞅牛郎织女相会的当儿,发电机的轮子总算被拉响,交流声奏响了沉寂的夜空,电影又恢复到高潮处,等电影看完回家已近半夜一点钟。
那个时候的一场电影到中途停上两次三次电还算你走了狗屎运。放映师更神乎,倒个片子也故弄虚玄弄的啪啪作响,令多少人羡慕的了不得!长大后才知放电影并没多高的技能,学习两个小时便可出师。
那年的五月五只因看了一场电影而激动了三四天,这可比吃再多的甜醅油饼要幸福上几百倍呢!因为要学韩英的英雄气概,第二天我早早起床,盯着破了半边只剩下另一半的半面镜子,一剪子剪下一条羊角辫,两剪子就把两条羊角辫剪成了短刷子,尽管发质不顺滑还是被我梳的披头散发,自信满满地走进了教室。全班学生傻了眼:
“你咋变成了韩英啊!”只有自己心里知道,我想要学的做的非韩英莫属啊,不学韩英难道去学王金彪?一个可耻的叛徒!那年我可真是过足了韩英瘾,双手串一串皮筋当手铐链子,右手高扬过头项,左手摆后,大义凛然地站在高高的土台上抬头挺胸:“……砍头只当风吹帽!”土台下是十几个伙伴扮成一圈土匪,高举秫秫杆儿当步枪团团围住我描准我……
一生也难以忘记的儿时五月五,因为有了一场电影足足兴奋了好几天。
今日说出来,却惹得年轻人大笑一场“哈哈,四毛钱的一顿午餐也美其名日美餐!不就一场电影吗!用得着那样激动吗!”
的确,我们这代人的端午节总在贫穷与落后中度过。那时没各式各样的玩具,也没电视更没P3和P4,智能手机,低音炮与蓝牙耳机更是闻所未闻,只有拿瓦块跳方方,踢毽子,打沙包,能在几个月里看一场电影已是求之不得的乐趣。与今日的少儿生活相比可真的是一个天上飞,一个地下爬。两代人之间的生疏差异,是永远无法沟通的代沟。
甘谷人的五月五又是如何度过的?几乎到了农历四月底人人便雀跃异常。且不说形色各异的香包为何形同粽子,上面又因何刺绣各类走兽异禽。单看它下方点缀的百变铃铛丝穗,微风吹来便是集市上最绚丽的一道诱人风景。传统的五仁粽子,烤得古色古香的酥油锅盔,王月亮的酥圈圈,形态各异飞鸟走兽般的顾角儿,老字号骨里香的鸡珍鸡翅,小肥羊的串串香比比皆可满足你的胃口,葫芦娃如此等等美食小吃,如今已挤满了甘谷县的大街小巷。
谁说夏日的美,美就美在它的山花烂漫!五月的甘谷,美就美在艾香的暗流轻飘里。面对成捆的艾草粽包,成串扎堆的香包,欣喜中你却无法平静,总有淡淡的忧思困扰滋生。
我愰若看见从汨罗冉冉上升的长须老者,他身后的汨罗江水在呜咽中诉说着千年的忧伤。
《离骚》亘远绵长,却无法唱尽屈子的心殇,魂兮,何日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