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云笙
❤1
忘川河里的云朵是红色的，天空是黑色的，它们从白天到黑夜，再从黑夜到白天都在这里飘荡着，一如我这般。
我，一直在这里呆了很久。久到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要去往哪里？住在哪里？
忘川，这个充满着神秘气息的地方，又如往常般，永远盛开着曼陀罗的花瓣。
我在这里晃来晃去，走来走去，不知经历了多少个春秋，来来往往的魂魄又不知喝了多少碗孟婆汤。
却只有我一人在这无尽的忘川河边，独自飘荡着。
我叫无忧，是忘川池边，一朵普通的花，幻化而成的小妖。
原本我是没有名字的，后来有一天我遇到了一个书生，他刚刚离开人世，正准备投胎。
他看见了我，问我：“姑娘，你也是来喝孟婆汤的吗？你叫什么名字？”
我问他：“名字是什么？”
他说名字，就是代表着一个人在这世间最好的证明，有了名字你才有存在的意义。
然后，我让他帮我取一个名字。
他看了看我说道：“看你这般无忧无虑的，你就叫无忧好了。”
于是，我在那一天成为了一名叫做无忧的小妖。
也就是那一天，我遇到了落泽。
我问他，他叫什么名字？他说他叫落泽。
❤2
虽然在这几千年了，从我身边经过的魂魄有很多，可没有一个魂魄像落泽这般全身都在闪烁着金色的光芒，吸引着我。
我陪着他走过了这段路程，看着他喝完孟婆汤，进入下一轮轮回。
见他离开了，我急忙跑到孟婆旁边，闻到：“婆婆，刚才要去投胎的那个人是谁啊？”
孟婆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指了一指天，又继续熬着她的孟婆汤。
我疑惑地看着孟婆，又继续追问，可是孟婆却怎么也不肯告诉我了。
我闷闷地坐在孟婆的旁边，像个生气的孩子一般，即便我已经活了几千年了。
❤3
孟婆有一个女儿，叫做阿亿。
自我降临在这个世界上开始，便和她在一起了。
有时候，我们时常趁孟婆不在意的时候，到忘川河的尽头，找到一家酒馆，坐在一起，看着河边的曼陀罗花花开花谢。
阿亿来到时，就见我一直蹲在那里闷闷不乐的样子。
阿忆转了转眼睛，舔着笑容对孟婆说道：“母亲，我今天约了无忧去看河边玩耍。今天我能不能不学熬汤了啊？”
孟婆穿着黑色的衣裳，衣角绣满了曼陀罗的花瓣，她生性爱花，尤其这曼陀罗花瓣。
听到女儿的话，孟婆充满皱纹的脸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在阿忆拉着我的手准备离开的时候说道：“明天要好好学熬孟婆汤了。”
“知道了，母亲。”
阿忆没有回头，摆了摆手就迫不及待地拉着我的手跑开了。
她没有看到，刚才面无表情的孟婆突然停止了熬汤，深深叹了一口气：“该来的还是躲不掉啊！”
❤4
阿忆紧紧拉着我手，突然放慢了步伐。
“好啦，别不开心了，是不是母亲又训你了？”
“母亲就是这样的，每天都爱讲大道理，说得我都烦了。每天无非不就那些:‘熬孟婆汤首先要收集凡人的七情八欲，再加上孟婆的三滴眼泪经过万年才能熬成。’”
“你说是不是？无忧？”阿亿戳了戳正在旁边发呆的我。
“嗯？什么？”
“合着我说了这么多，你一句都没有听进去？”阿忆气得停下了脚步，两手叉腰，插在头上的曼陀罗花瓣一晃一晃可好看了。
我抬起头来，看着她说道：“没有，我刚才只是在想事情。”
阿忆见无忧这副平淡的表情，摆了摆手，说道：“算了算了，我这次就放过你了。不过，这可是头一次你居然在分神想其他事情呢？快说快说，到底我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我把事情简略的告诉了阿忆，阿忆八卦的表情瞬间消失了，“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母亲就是喜欢神秘兮兮的。别想那么多，他一凡人总还是要再投胎的，你和我去喝上几杯，再去那里等他不就行了吗？”
我点了点头，顺从的跟着阿忆走了。
❤5
没过多久，落泽又来了。
不知为何，在这么多魂魄中，我的眼睛里还是唯独只看见他一人。
我一下子就找到了落泽，他生的很好看。
白净的脸庞，修长的身躯，狭长的眼睛里总是闪着星光。不笑的时候自有一股子高不可攀的感觉。
可即便如此，看见他的时候，我的心总会有些和往常不一样了。
我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只是知道每次看见他的时候心情都会变得很好。
我急匆匆地来到了他的旁边。
落泽看了我一眼，又垂下眼眸，没有说话。
看见他这样子，我心里有些烦闷，我问“你怎么这么快就过来了？凡间好玩吗？”
他听到了我这句话，黝黑的眼神定定地看着我说道：“为什么你每次都能找到我？”
我说：“我也不知道，只是，每次见到这么多人来的时候，一眼就可以看到你。”
他听了之后笑了笑说：“我们有缘。”
我不懂有缘是什么意思，只是见他这般笑着和我说话，心里可开心了。
洛泽看着眼前小妖，穿着一袭白衣，明眸皓齿，姣好的面容，她大大的眼睛里，倒映着洛泽的身影。
头一次，落泽觉得，原来一只小妖的眼睛也可以这么明亮，这般闪烁。
“你能留在这里陪我吗？”我又开始追问他。
“我不能。”
“为什么？”
“因为我要去找一个人。”
“他是谁？”
“她叫紫鸢，是我喜欢的人。”
“那找到她你还能回来吗？”
“不能。若找到了她，我就不会再来了。”
一提起紫鸢，他的嘴角轻轻勾起，全身都洋溢着欢快的气息。
从来没有见他这般欢快地对我笑过。
我怔怔地看着他喝下孟婆汤，又开始投胎。
可是我千百年来未曾波动的心，如今却开始有些发闷，让我有些喘不过气。
紫鸢，紫鸢，为什么我不是她呢？
我希望自己成为紫鸢，但是，我清楚的明白，我和他是不一样的。
❤6
那一天，落泽投胎之后。
我找到了阿亿，让她陪我去喝酒。
自从第一次尝到它的味道之后，我便觉得这世间没有任何的味道，能够比得上它，让人沉醉。
这一次，我不知为何，想要醉上那么一回。
阿忆听到了我的叙说之后，只说了一句:“无忧，你一直这样不好吗？不要爱上他，你会后悔的。”
“爱？爱是什么？”
“爱一个人便会伤心、难过、流泪，为他担忧。”
“那我这应该是爱他了？我会为他难过、伤心啊！”
我又拉着阿忆的手问她：“你说，为什么他不能留下来陪我呢？”
“因为你们是不一样的。”
我说：“有什么不一样？我能看见他，他也能看见我。”
“因为，他是凡人，终究要投胎的。而你，只是一个妖怪，留在这忘川河里，没有尽头。”
阿忆稚嫩的脸庞有些着急，她想要我忘记这个凡人。
原本，我想舒缓一下自己的心情，可听到阿亿这些话，心情反倒更沉重了。
头一次，我想要成为人，我想要到凡间，找到他，告诉他，我想和他在一起。
在阿忆喝多了醉倒在桌上之后，我独自去寻找孟婆。
❤7
找到孟婆的时候，她依旧在熬着孟婆汤。
我着急地跑到孟婆的身旁说道：“婆婆，给我一碗汤吧！”
“你要这汤有何用？”
“我要去找那个凡人，告诉他我喜欢他。”
孟婆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说道：“孩子，你要知道，凡人喝下这汤，可以轮回投胎；可妖怪若是喝下了，虽能够保持记忆不变，可你这一生修为将会烟消云散，化为乌有。不但如此，你将和凡人一般，经历七情六欲之苦。”
“我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一个人，让我这般欢喜，我想要和他在一起，哪怕只有这一世，也便足够了。”我激动地看着孟婆说道。
孟婆听到了我的话，深深的叹一口气，没有再说话。
她拿了一碗孟婆汤，对我说：“你现在就喝下吧，此时他不过刚刚去往人间三年。你若能够有缘遇到他，也是你的福分。若遇不见他，你这一世便就如此了。”
虽然孟婆这般说话，可是我的心却一点也不害怕。
我告诉孟婆说：“婆婆，你给我吧。”
我端过孟婆递给我的孟婆汤，毫不犹豫的喝了下去。
喝下了孟婆汤之后，我便彻底陷入了昏睡，恍惚间，来到了一个特别明亮的世界里。
❤8
我投胎到了一个秀才的家里。
我的娘亲，在我出生的时候便死于难产，留下了我和秀才爹爹。
秀才爹爹，待我很好。
在我快要成年的时候，因为常年积累下来的疾病，秀才爹爹也要离开这个世界了。
就在他走的那一天，他紧紧拉着我的手。
这个男人，虽长相如此普通，握着我的手的时候，手里的老茧戳得我有些生硬。
可看见他混浊的眼睛，微弱的呼吸，疼惜的动作。
我的心里，不知为何，有一块东西，融化了。
虽然我身为一只小妖，不懂得人世间的感情。
但是这一次，秀才爹爹的离开，让我彻彻底底的懂得了一样东西，它叫做爱。
原来爱有很多种，我对落泽的，是爱，对秀才爹爹的也是爱。
难怪阿忆说爱这个东西，你不要懂，懂了，便是痛苦。
如今，我尝到了，它是苦涩的，这辈子我都不会忘记这种味道。
如今的我只想要找到落泽，和他在一起。
❤9
于是我收拾好行李，准备去寻找落泽。
我不知道这一世他在哪里？在何处？是否又有了喜欢的姑娘。
可我想要找到他，告诉他我喜欢他。
也许是上天可怜我，又或者我和他确实是非常有缘。
就在我准备出发的那一天，落泽满身是伤的，穿着一袭黑衣服躺在我家门口。
虽然他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趴在那里如同一死人一般，但是我一眼便认出他。
我细心的照料他，每日从山上找来草药，将草药敷在他的伤口上。
我盼望着，他能够早日清醒。
有一天，就在我像往常一样照顾他的时候，他的手忽然颤抖了。
我的心，忽然跳得很快。
我赶忙上前，只见他微弱地抬起了眼睛，看着我，没有说话。
这一如当年，我忘川河边，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他也是这般看着我的。
我喜极而泣，眼泪从我的眼睛里滴落下来，滴在了他的手背上。
他有些诧异，颤抖地伸出双手，想要为我擦去眼泪。
见他如此，我赶紧擦擦眼泪，握住他那受伤的双手。
对着他，露出我这一生最快乐的笑容。
自从他醒来之后，每日都在不断的变得康复，过了几个月，他已经能够下床了。
❤10
落泽，看着眼前这个照顾了他好几个月的女子。
虽然穿着简陋的衣裳，可是他的心却被这双明亮的眼睛吸引住了。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般好看的眼睛，看她的时候，就会发现她的眼睛里只有你。
虽然他出生豪门世家，父亲是当朝的侯爷，他有着世子这个尊贵的身份。
家中的奴仆无不恭敬他，可是，他从来没有过，在一个姑娘的眼睛里，这般清晰的看见他的倒影。
他心动了，他想要娶她为妻。
❤11
这一日，我像往常一样端着药走进来，来到他的床边。
落泽怔怔地看着她，突然说道：“姑娘，谢谢你这几个月来对我的照顾。可是我也不好让姑娘一直这般劳累，正好我的身体现在也渐渐康复起来了。所以……”
我一听到这句话，心里一慌，手里的药碗啪地跌落在她脚边，碎成了几片。
我急忙蹲下想要将药碗再拾起，可是一不小心又被碎片戳破了手指。
见到喜欢的姑娘手受伤了，落泽急忙赶紧起身，抓住我的手，撤下一块衣角为我止血，连忙问道：“怎么样，没事吧？”
我嘴里说着没事，可是眼睛的泪水却哗啦啦的落下来。
“我自幼没有母亲，爹爹去世了，如今在这世上便只有我一人。如今你也要离开了，那以后，我便又要独自一人了。”
一听到我这句话，落泽的怜惜纷纷涌上心头。
他说：“你别害怕，以后由我来照顾你。姑娘，你愿意嫁给我吗？虽然我现在不能给你绫罗绸缎，但是我发誓，我会对你好的。”
我听到了这句话，心里像是放下一块大石头。
我停止了哭泣，说道：“我愿意。”
我在心里默默的说道，你不知道我等这一天的好久，好久。
就算，你喜欢的那个人叫做紫鸢。
可是原谅我，这一世我想和你在一起。
下一世，你再好好找她好吗？
原谅我的自私，落泽。
❤12
落泽借由受伤失踪，彻底摆脱了世子的位置。但是他并不后悔，对于他来说，能够遇见无忧，这一辈子也便足够了。
凡间的岁月过得如此之快，转眼之间，落泽和我已经变老了。
这一天，来的如此之快，落泽离开了这个世界。
临走之前，他抚摸着我的发丝。
从前那黑色的发丝，已经变成了银白色，皱纹已经爬上了我的脸颊，我已经不复当年那般美丽的容颜。
可是在他的心里，她一直都是最美丽的。
看着哭泣的我，落泽的心里万般无奈和舍不得。
他说道：“无忧，对不起，我要先走一步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好好活着。”
为了让他放心离开，我表面上答应了他。
可是他不知道，这一世，我就是为他而来的。
如今他也走了，留在这人世间，又有什么意义呢？
落泽走的那一天，我穿上了自己最喜爱的那件红色的衣裳，佩戴好首饰，化上美丽的妆容。
我躺在了落泽的身边，就像新婚的那一天，我和他喝完交杯酒之后也是如此。
❤13
我又到了地府，看见了阿忆。
如今孟婆已经不在了，阿忆已经成为了新的孟婆。
阿忆看着我这般模样，心里止不住的心疼。
“无忧，你这是怎么了？怎会落到如此地步？无忧，当初我劝你忘记他，母亲也劝你不要喝，可是你偏偏喝下孟婆汤，来到凡间去寻他，受尽凡间折磨与痛苦，你这是何苦？”
我看着眼前的阿忆，笑着说：“虽然我与他只有这一世的欢好，但对于我来说，已经足够了。这一世，能抵上我那千万年的日子。自我有意识开始，从未如此欢喜过！”
就在阿忆和我谈论的时候，一个身着绣满神兽凤凰的衣裙的上神，带着天兵天将，气势浩荡地突然来到了地府。
地府的鬼差们纷纷向她行礼，阿忆见到她，赶忙拉着我行礼。
又悄悄小声说道：“无忧，这是天后。”
我又看了看这天后，忽然觉得她的面容有些熟悉。
天后直接走到我的面前，说道：“大胆小妖，竟敢勾引天族的太子，你说该当何罪？”
我抬起头来，看着眼前咄咄逼人的天后，说道：“谁是天族太子？我并不认识他。”
“你还敢跟我说谎？落泽和你在凡间又是怎么回事？”
“他只是一个凡人，我和我喜欢的人在一起，有什么错？”
“他是神，你是妖，在一起便是有罪。”
“即便他是神，我喜欢他，有什么错？如果和喜欢的人在一起都有罪的话，那这人世间还需有爱，还需有恨干什么？”
“七情六欲本就是神仙应当摒弃的东西！”
“如果是这样，就算让我当神仙我也不愿。活着，若不能爱，此生便是毫无意义！”
“看来你还真是冥顽不灵，来人，把这种胆大妄为的小妖给我捉起来。”
就在那些天兵天将想要抓住我的时候，一道金光，罩住了我，让我不被天兵天将伤害。
忽然一个男人站在我的面前，我清晰地认出来了，他是我的夫君，落泽。
天后见他来，面容瞬间变得和蔼。
她笑着对落泽说：“皇儿，你来了。你不是应该在天宫里吗？怎么到这里来了？”
沐泽看了我一眼，黝黑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暗光，似乎在隐藏着些什么。
他说：“母后，请您放过她吧。她只是一只小妖。”
天后一听到落泽为我求情的话，嘴角不禁冷笑起来，说道：“小妖，即便是一只小妖，我也不能让堂堂天族的太子，因为一只小妖而忘记自己职责，忘记这整个天族！”
“母后，若是您执意如此，我宁愿不要这天族太子的身份。”
“落泽，你在说什么？你是在违背我吗？”
“母后，她是紫萱，当初我下凡来，喜欢上的女子便是她。”
“当年你也是这般将阻拦我们，你让我轮回凡间，反思自己的过错，你将她的魂魄打入这忘川河里，永世不能投胎。如今这一世，我与她在凡间相会，这次我终于找到了她。母后您还要阻拦我吗？若是要处罚她的话那您便处罚我吧。我愿替她受这九天雷池之苦！”
天后看着眼前的太子，心中满是愤怒，“你一天族的太子，为了一只小妖竟要到如此地步。你若是执意如此，此后，你就不再是天族的太子。”
“母后，早在千万年前遇见她，我就知道我已经不是天族的太子了。求您成全儿臣！”
看着眼前的太子，天后久久不能说话，她摆了摆衣袖，说道：“走吧。”
身后的天兵天将们跟着天后，瞬间就消失了。
落泽走上前来，看着眼前安然无恙的无忧，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
“无忧，对不起，我向你隐瞒了一切，你就是我的紫萱，也是我的无忧。一直以来，我一直喜欢的人都是你。”
我看着落泽，没有说话，拉着他的手说道：“无论你是谁，是神是人也罢。生生世世，我都愿与你相会。”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