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说,刘备的军师诸葛亮,其实就是逃出许昌的汉献帝——换而言之,有一刻开始,曹操手里的献帝是假的。
试想:刘备是皇叔,汉左将军宜城亭侯领豫州牧,为什么要沐浴更衣去草庐拜访一个村夫?为什么刘备绝不能让张飞动粗,要三个人一起毕恭毕敬地候着?真相只有一个:他们要见的是真的大汉天子,他们行的是朝拜天子的礼仪。再试想:为什么诸葛亮的门童为什么要对刘备说,自己记不得这么多头衔?显然,这位是天子近侍,他必须要先折煞一下外臣、军将的气焰——而这里的童子,说的更多的是声音而不是年龄。
于是很多事情的真相也就水落石出了:为什么在草庐时,诸葛亮足不出户就可以有《隆中对》的视野?因为这许多年来,他坐天下之中,观英雄成败,他看得太清楚了。为什么诸葛亮平居敢自称“卧龙”?为什么刘备临终前会对诸葛亮说,“汝可取而代之”?因为这位就是大汉天子,终究还是汉室天下……
关键在于献帝是如何成功脱身的?脱身之后的他为什么不即刻起兵讨曹?
显然,衣带诏是成功的。献帝——请允许我这样称呼他——从一开始就是杰出的策划师,他的每一滴血都没有白流。刘备接到衣带诏以后,不可能潜逃,他之所以走了,就是因为营救汉帝的计划成功了。曹操毕竟也是高手。他发现真的皇帝不见了,即刻把董承一干人等处决。这样,在许昌的天子近臣都死了,没有人知道献帝长什么样,曹操说是谁就是谁。这步棋,曹操一直很得意——只要假的天子在手,真的天子也不敢贸然出击。他后来回忆道:“外头要是知道皇帝失踪了,不知几人称帝几人称王了。”
献帝离开了许昌。他固然很想即刻召集诸侯,以天子的名义讨曹,但这太危险了。假作真时真亦假——“天子”,某种意义上就在许昌,一个外人突然宣称某人是天子,很可能就是袁术或者艾德·史塔克的下场。是的,在他没有实足的证据或相当的实力之前,各路诸侯都可以宣称他是冒充的,以讨伐叛贼的名义讨伐他。他需要积蓄力量,等待时机——这也是“卧龙”的喻意。而献帝从来是谨慎的——这就是后世说的,“诸葛从来不用险……” 现在,当务之急,他需要投奔一个可靠的人隐居起来。
这个人当然就是刘表。
一则他也是汉室宗亲,再则襄阳毕竟离许昌很近,免去许多周折——事实上,他随时准备着杀回许昌。当然,这件事应该只有刘表、刘备、水镜先生、徐庶、黄承彦等很少人知道。于是,黄承彦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献帝,从而巩固荆州集团与献帝之间的合作。而刘备也不惜千山万水,来投奔刘表。一个以南阳为中心的集团就形成了。从这一天起,刘协字伯和就有了一个新的身份,诸葛亮字孔明,他的荆州团队精心为他打造的身份。
刘备劝刘表偷袭许。事实上,这是汉献帝的战略安排。
献帝回到了许都就可以恢复自己的真正身份,召集天下诸侯。以刘关张之勇,统刘荆州之兵,大业可成,汉室可兴!不幸的是,刘表有他自己的算盘。献帝一旦起兵攻许,最后还是他的荆州军与曹操血拼。而知道真相眼泪掉下来的曹操也会把他当做头号敌人。无论最终胜负如何,刘表只是鹬蚌中的一个,而得利的恐怕是刘备或其他诸侯。刘表不愿意冒险,他决定观望。天子是他手中的奇货,他希望在对他更有利的时候撒出去。
刘表的举动让汉献帝大失所望。这让他意识到,他不能只是南阳一届隐士,他必须更进一步,获得一个真正的决策者的身份,投身到这个权力的世界中。
三顾茅庐其实是汉献帝和刘备之间的往返磋商。
经过三轮谈判,双方达成协议:刘备给汉献帝军师的身份,汉献帝从此掌握刘备集团的决策权——甚至刘备很多时候都要服从他的指挥——显然,这会让不了解内情的关张很不满。但汉献帝为此做出了重大让步:他将放弃刘协字伯和的身份,从此诸葛亮字孔明就是他唯一的身份!这意味着,最终继承大汉天子的,将是刘备的后裔,而他,终究是要向刘备下跪的。献帝的内心是痛苦的——但为了大汉天下, 这又算得了什么!
这之前还发生了一个插曲。徐庶的母亲是颍川人,一开始就是汉献帝身边的人,从许昌一直护送献帝到南阳。但曹操的特工抓住了她,掌握了关键线索,开始严刑逼供。这个时候徐庶就只能离开刘备,去许昌处理这次危机。所以徐庶临别的时候说得很隐晦,他说他现在方寸乱了——是的,不止他,整个计划的所有人,心都提到了喉咙口。好在,徐庶出色地处理了这件事。徐母自尽。曹操失去了关键证人,只能设法控制住徐庶。这个过程中,挫败让曹操动了杀心,于是他打算大军南下,擒住诸葛——一切自然水落石出。
于是,改变身份之后的汉献帝终于可以於曹操对决了。他首先火烧博望新野,出了一口恶气,然后,依据他的战略规划,就要联络东吴。这时,他真正担心的事终于被摆到了他的面前:他其实没见过诸葛瑾!虽然他和他的团队早有准备,当一旦当面对质,难免尴尬。所以《三国演义》说:
瑾曰:“贤弟既到江东, 如何不来见我?”孔明曰:“弟既事刘豫州,理宜先公后私。公事未毕,不敢及私。望兄见谅。”
这都是面上的话。诸葛瑾其实说的是:“你谁呀!”献帝说:“我有更重要的事情,你先兜着……我们慢点聊。”现在,整过过程中牵线搭桥的就是鲁肃。在鲁肃等人的牵线搭桥下,孙刘联盟,大破曹军。而诸葛瑾和诸葛亮这对假兄弟,也必须演下去。其实,从名字中还是可以看出破绽的:诸葛“瑾”、诸葛“均”都是斜玉旁——均字少掉的那一横是后世的传抄的遗漏,好比华雄很有可能叫叶雄,就是因为繁体字華和葉相近。显然,诸葛亮与他们不同。亮,字孔明。“孔”其实就是“非常”、“很”的意思,亮、孔明就好比后世所谓的正大光明。孔明也好,卧龙也好,这都是献帝一开始设计好的、标记自己帝王身份的线索。
说来,鲁肃真是一个好人。他也知道,刘备势力太弱了,这个盟友没有什么价值;他也知道,周瑜有很多机会可以干掉诸葛亮,进而瓦解刘备势力。甚至,在他本来的战略规划中,东吴就是要取西川的,孙权就是要称帝的——这里根本就没有刘备的位置。但无奈他知道了内情。天性忠厚的他决定为大汉尽最后一份忠诚,他要保护诸葛亮。而周瑜,当然是斗不过卧龙的。后者是真命天子,他的血可以召唤“神龙”——无论是大雾还是东风……周郎选错了对手。很多年后,当事人都死了,孙权后来知道了其中原委,他感慨周瑜的际遇,又觉得鲁肃这家伙当时背叛了他——说的就是这件事。
之后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了,刘备每在外作战,诸葛亮总是坐镇中军,这都是一开始约定好的。诸葛亮——也就是大汉真正的天子——会用自己的智慧,重振祖宗的基业!
曹操这边就比较苦闷,他眼巴巴地看着天子溜走了。对于他手里的假“天子”,他一天比一天更加不敬——是的,他无须敬畏,这是他找来的冒牌货——终于荀彧都察觉出了曹操的变化。曹操也是无奈。醉了的时候,他吟道:“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这南飞的乌雀或许就是溜走的天子吧。“他终究可以依靠谁呢?”曹操问。“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还是回我这里吧。
然而,渐渐,刘备和诸葛亮(也就是汉献帝)之间产生了裂痕。
一个导火索是刘封事件。刘备处死了这位养子。这不能不让诸葛亮(汉献帝)担心自己的处境。如果刘备开始铲除刘氏成员,以巩固刘禅地位,那么下一个遭殃的职能是诸葛亮自己。在一段时间内,诸葛亮处境相当尴尬。但随着刘备自作主张,夷陵惨败,白帝托孤,一切又回到了一开始的草庐协议下。大败之后的刘备,或许明白了过来:“皇上啊,你的天下,你放开手去取吧。”于是诸葛亮挥师北伐,光复本属于自己的汉室……
他内心的苦闷只有自己知道。《出师表》中,他说了那么许多,最后却说:
临表涕泣,不知所云。
他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因为他说的那些,什么布衣,什么躬耕,其实都不是真的!他也许想说,“真正懂我的人应该知道,我之前讲的那些都毫无意义——你们要像扔掉梯子一样扔掉他们。”但他连这都不能说。一切有意义的,他只有保持沉默。只有他的泪水,这是真的。
眼看着白痴的刘禅,他固然想过恢复自己的身份。但想到当年草庐的约定,想到与刘备之间多年的羁绊,他又有所犹豫。这么多年来,他早已习惯了汉臣的身份。他多么希望自己真的是大汉的丞相啊。九泉之下,背对飘零的汉室,他可以对大汉二十三朝列祖列宗说一声:“臣尽力了!”然而,他不能够。他不只是汉臣,他是大汉第二十四位天子。“为什么偏偏是我,要肩负起扭转乾坤的重任!”——许多许多年后,一位异国的诗人这样唱道。
现在,他只能步步为营。打算先攻入长安,再加十锡。等出现了五星汇聚、高祖再世的异相,再见机行事——或可以公布自己的真实身份,真正复兴汉室?然而,北伐大军在胜利在望的时候,刘禅却把他召了回来。余下的只有无奈……
与诸葛亮真实身份息息相关的还有两个人:王朗,和司马懿。
作为文武全才,王朗当然有自信拿下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个普通人。但诸葛亮不是普通人,他是大汉天子!他正义凛然的一刹那,老臣王朗全都明白了:这根本不是一场舌战,是大汉天子在三军阵前训斥自己!顿时,又是惊,又是喜,又是惧,又是羞愧,又是无措,他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心情——他落马死了,死在他曾经发誓要侍奉的天子面前,死得明白。
还有司马懿。他追到了城楼上,诸葛亮弹了一首只有宫中才有的曲子——是出于震慑?还是要唤起世为汉臣的司马懿的良知?自幼熟悉宫廷乐律的司马懿,瞬间就明白了坊间谣传是真的!他选择退兵。也不知道是因为他内心深处身为汉臣的悸动,还是因为他开始下一盘很大的棋?我们不得而知。但我们知道:后来西晋篡魏之前,首先选择灭蜀,就是想获得诸葛后人,汉室正统,作为可能的一张牌来打。所以,邓艾在杀害诸葛瞻父子之后立刻被做掉了——他哪里知道水有多深;而钟会从姜维那里得知真相之后,也打算自己动手,不幸变成了一出闹剧。这些都是后话了。当然,最后司马氏放弃了诸葛身份的手牌,选择让这件事消失在历史之中。
当然,早先获得了徐庶的曹魏渐渐地也了解了其中隐情,只是将计就计而已。他们并不需要真的献帝,只需要一个人来表演献帝,来完成各种仪式,尤其是最后的禅让。曹操一开始就安排好了。诸葛亮死了以后,假献帝也没有了价值,自然被做掉了。史学家非常隐晦地记载了其中的关系:所以献帝的出身年和诸葛亮也是一样的——对,这就是为什么他们的生卒年是一样的。
说到这里,似乎还有一丝悬念:
诸葛瑾的亲弟弟,诸葛均的亲哥哥,这个人真实存在么?献帝使用了他的身份以后,他到哪里去了?他本来叫什么名字呢?我想,这恐怕就文献不足征了。我倾向于这种理解:这个人原先是存在的。他之后使用了一个化名,叫朱士行。朱士,就是诸葛家族之士的意思;行,就是走了。文献中的朱士行极有可能是真正的诸葛瑾之弟,诸葛均之兄。他去哪里了呢?他出家了。所以,名字里的“行”,也许就是对梵文 Tathāgata 的一种解读,那样得去了(tathā-gata)——虽然后世习惯理解成那样来了(tathā-āgata),也即如来。无论如何,朱士行是有记载的汉地第一位受比丘戒的出家人。想来他的内心也有许多的凄苦,或许他早已找到了解脱?他的事迹也成为汉地佛教的一个新的开始。
当然,这只是猜测了。
整个蜀汉,为了这个秘密,始终没有建立完整的史官制度。太多往事随风散去,幸而,终有一些蛛丝马迹,长存在史料之中,穿梭在评话与戏剧之间,最终通过罗贯中的笔,汇聚到了《三国演义》之中。有一天,一定有人会找到这些真相。不!自始至终,都有人坚守着真相,坚守着这大汉的秘密。他们,是汉的意志的继承者——譬如,他们中的一个人,我们在电视上早就见过了。
而我,真的遇到过一位。十年前,我流落交州,招贤馆里就有一位和我投缘的在野武将。他自云姓胡,名说之(读为“悦之”,博君一笑的意思),号八道山人,大汉宿将胡车儿之后。有一天深夜,说起献帝在许昌的际遇,我痛哭流涕,不能自持。他有所不忍,就把这个故事交给了我。他说,本来,这事只有在“乙未”之年才能讲与人听——“以”(“乙”)成大汉“未”竟之事业。他还对我说,这个故事认真想下去是很恐怖的,因为他时刻提醒我们这样一件事:“许多时候,我们自以为读了许多史料,勾稽系联了许多史实,解释了一些前人不能解释的事情。但事实上,我们一开始就是错的——完完全全就是错的。明白通达的人,见之放声大笑;但陷入其中的人,终其一生或许都不能自拔——转眼间,书册已黄,鬓发已白,他的一生就这样毁了。这是读历史的可怕之处。少年,你细细体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