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见到老人,是在我们这些志愿者帮其打扫过屋子后。
老人一顶灰黑相间的帽子边沿漏出几根白发,外罩的棉衣下,只有一身单衣。腿上的裤子更是单薄。
老人显得有些局促,双手在身上胡乱的蹭了几下,好像忽然间想起什么,有些木讷的脸上露出了些许笑容,然后便从上衣口袋中掏出一包烟,用有些许颤抖的手递给我一支。
“爷爷,我不抽的。”我笑意盈盈地抵住了他递烟的手。
他浑浊的眸子里看不出一丝情绪,也便不再劝说。只从口袋里拿出打火机自顾自抽了起来。一时破旧的狭室里青烟升腾。
敬老院的这间房只有两人,简简单单一个小客厅,一间厕所,两间卧室。
初来这里,客厅木椅上的细灰诉说着许久无人打理的苍凉,用石头垫的桌角依旧不是很平稳。因为下水道时常堵塞,屋里也难免有一股难闻的味道。
老人打开卧室房门,将我们请进。
房间空荡,只有两张床,一张上有些许杂物以及一台有些年岁的收音机。可收音机纵然老旧,却在苍白的光片照耀下也是锃锃亮的,稍有破损的外壳上无一丝灰尘。看得出,这大概是老人仅有的一点娱乐了罢。
而屋内,唯一的一张凳子上,一壶茶吐着缕缕热气。凳子旁用铁罐头盒子做的粗陋的烟灰缸,里面的半缸烟灰,仿佛也正诉说着颓圮屋中老人对家的守望。
老人坐在床上熟练地点起一支烟,默不作声只顾看着窗外。事后听同来的伙伴提起,才知老人住在这养老院已5年有余,敬老院因为经费缺乏,只能为老人提供一早一晚各一餐,6点30便要睡觉。老人的双耳接近失聪,唯一的姐姐,也在前几天也摔折了腿。
每当他穿着单衣在这寒风中行走,听不见风声,能听见的,只有心中孤独的低语。身体的寒冷比之心中又有几何?
中午,我们向老人们分发了新的衣物和食物,只见老人们小心地将零食放在床下,新的衣服,更是反复在手中摩挲,脸上洋溢着更像是儿童般的笑容。
而那位老人对礼物的喜爱,更是让人的灵魂为之缄默。小心地帮老人试穿新的外套,他只不住地用有些含糊不清的口音,说着“暖和,暖和”。满是皱纹和灰斑的脸上弥散着一股久违的浓浓的幸福。
楼下热气腾腾的饺子被端了上来,老人吃的很仔细,好像唯恐错过了饺子中深浓的情谊。只是最后几个连同另一碗,也无论如何不愿再吃了。问其缘由,是要留给在床养腿的姐姐。
不忍看他望着饺子的怅然,遂踱出。
有一老人正在屋外晒太阳,他腿脚极为不便,只能靠志愿者背着行动。老人倚在椅子上,斜着头看着天空,也许身体不便,很久没有走出房门看见太阳了罢,他就直直地盯着蔚蓝的天,仿佛也不觉得刺目。
晃神的功夫,老人的背影不由也便同家中久未谋面的爷爷重合起来。
我不禁默默走到老人背后:“爷爷,我给您捶捶背吧。”老人满是银白的头微颔,我便也如同为爷爷那样给这个老人按摩。爷爷在我记事以来,腿上就因为静脉曲张的原因,总是鼓起的,在冬天膝盖更是隐痛;老人似是看出我的出神,示意我把手腕给他,要给我号脉。老人的手指搭上我的手腕,狭长的鱼尾纹深重的眼微闭,再睁开时,好似欢喜的看着我,用另一只手比作夸奖的大拇指状。
因为牵挂那位抽烟的老人,于是向老人告辞,在转头的瞬间,看到老人一手为自己把脉,一边阴郁地不住摇头,后来才知,老人去年来时身体还算健朗,甚至为大家打拳助兴,如今双腿都难以动弹了……
夕阳西下,我们也将要离去,将此消息告诉老人,他也只是嘴角轻动,仿佛想起什么,便在自己的外套的小夹层中,取出一盒精致的未开封的烟来,匆忙地打开封皮,又从中拿出两根向我递来,我有些恍惚,却终于不忍拒绝。
时针指向6点30,老人在这时也便要休息了,我们静静地守在床旁,等待老人睡去。落日的余晖照得这屋子格外明亮,洒在老人那深陷的眼窝上。满是皱纹的脸颊,有些佝偻的背脊,也正如这夕阳,没有太多温度却亮得可人。
坐在返程的车中,想到老人在醒来后会不会失落?
但愿不会吧,因为毕竟这已经历过千万次。
我曾以为“还君明月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是伤感,又以为“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为哀伤,而今觉得“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才是最深沉的叹息。
在每年寒冷的冬季,那里的老人总有离去,我不知道他们是否有儿女,是否有叹息,但我想,“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这里的“父母”又何尝不能换做“儿女”?
如今还有去处,又何苦将家拆成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