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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震云先生的小说《一句顶一万句》,以中国最底层的老百姓为刻画对象。上部《出延津记》讲述了一个孤独无助的农民杨百顺(吴摩西)为了寻找与人私奔的老婆,失去了唯一“说得上话的”的养女巧玲,不得不走出延津。下部《回延津记》则讲了巧玲的儿子牛建国,同样为了寻找与人私奔的老婆,走向延津。
一去一来,跌宕百年。
孤独与友情是这本书的两个主题。“一个人的孤独不是孤独,一个人找另一个人,一句话找另一句话,才是真正的孤独。”这就是小说的孤独观。
正是:知心的话,一句顶一万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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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与人之间的交往,语言就是沟通的桥梁。
不爱说话的人,一天几句,几十句。爱说话的人,一天讲几百句,几千句也是有的。
而说话沟通,又分为三重境界。
最高境界是:一两句话,一个眼神,对方便心领神会,彼此可谓知音。知音难觅,所以俞伯牙为钟子期摔琴的故事才流传千古。
细细将前因后果娓娓道来,对方能耐心听完,并不时给予回应,表示理解。或者虽然不被理解,但能得到支持。这是第二重境界。
第三重境界则是各说各话。这就好比鸡同鸭讲,驴唇不对马嘴。不但双方认的理不同,且情感、情绪都不能被理解。久而久之,内心就产生了隔阂。出现这类情形,大抵是由于双方的信仰(价值观)、生活理念、教育背景及彼此谈话的动机截然不同而导致。像“你和他讲道理,他和你讲法律,你跟他讲法律,他和你谈道德……”属于这类;动辄把一件事说成两件事,甚至是三件事、四件事,也会让对方的话越来越少,最后都陷入不被理解的孤独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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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算面对面,即算说了很多话,不被理解的孤独,是一种怎样的情形?
来看看《一句顶一万句》里的传教士老詹和杀猪的曾师傅的一段对话,你就会有深刻的体会:
这边杀完猪,那边传完教,双方共同在村头柳树下歇脚。老曾抽旱烟,老詹也抽旱烟,两人抽着烟,老詹便动员老曾信主。老曾“邦邦”地磕烟袋:“跟他一袋烟的交情都没有,为啥信他呢?”
老詹“吭吭”着鼻子:“信了他,你就知道你是谁,从哪儿来,到哪儿去。”
老曾:“我本来就知道呀,我是一个杀猪的,从曾家庄来,到各村去杀猪。”
老詹脸憋得通红,摇头叹息:“话不是这么说。”想想又点头:“其实你说得也对。”好像不是他要说服老曾,而是老曾说服了他。接着半晌不说话,与老曾干坐着。突然又说:“你总不能说,你心里没有忧愁。”
这话倒撞到了老曾心坎上。当时老曾正犯愁自个儿续弦不续弦,与两个儿子谁先谁后的事,便说:“那倒是,凡人都有难处。”
老詹拍着巴掌:“有忧愁不找主,你找谁呢?”
老曾:“主能帮我做甚哩?”
老詹:“主马上让你知道,你是个罪人。”
老曾立马急了:“这叫啥话?面都没见过,咋知道错就在我哩?”
话不投机,两人又干坐着。老詹突然又说:“主他爹也是个手艺人,是个木匠。”
老曾不耐烦地说:“隔行如隔山,我不信木匠他儿。”
杀猪的曾师傅和热爱天主教的老詹,说多少话也是白搭。
这本书中的人物众多,涉及的职业很广。可不管是卖豆腐的、杀猪的、卖馒头的、贩驴的、做银饰加工的、开饭铺的、教书的、提着刀子路上杀人的……他们都在寻找那个能说得上话的人。可见,精神的苦闷,不仅仅是知识分子才有的。
据说,作家刘震云先生本人除了在北京写作,回河南延津比较多。他不爱高朋满座,反与家乡各行各业的人来往密切。他说他观察世界的角度和对人生的态度,都是在老家形成的,这个“罗盘”至今在起作用。在外面迷失方向的时候,他自然用老家的“罗盘”来纠正。大概故乡的风土人情,更让他接近生活的本质,从而治愈了作家内心深处的孤独罢。
文学评论家李敬泽说:杨百顺的问题是,他总觉得这个世界上应该有那么一句话,应该有那么一个道理。他说不出来,到茫茫人海中去找那个能说出来的。但他找不到!他的孤独是他手里没攥着自己绝对信的那么一句话。他想找那一句话,这种不确定性,构成了一种更大的孤独。
这样,就上升为哲学意义上的孤独了。
世上的人千千万万,能过心的人千里难寻。如遇上了那个温暖灵魂的人,是极其幸运的。如没有遇上,就找一个精神寄托的方式吧。
作者简介:湘江岛主,教育工作者,业余码字。长篇婚恋小说《湘语》、《秋风误》在掌阅书城上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