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约莫1个月前,我与妻子大吵了一架,便不大再喜欢回家了。
吵架的原因现在也不记得了,有谁想到,抱怨一下现在的物价,就连带着互相埋怨起交通、水电、煤气来呢,最后以至于连房价也受了连累。
我是理解妻子的,她的面貌是应该住到别墅群里去的,又爱好音乐,这间父母留给我的小房间确实委屈了她。
我是有责任的,我不说话。
“废物。”妻子以这样的评价来形容我的沉默。
我摔得都是我自家的东西,然而伊还是不开心的,可能毕竟我们还是一家人。
破门而出之后,每日下了班便开始无所事事起来,熬到妻子睡着,在沙发上睡一宿,再去上班。
听说日韩的小男人下了班都是不回家的,去一种叫居酒屋的地方,有钱的话再叫几个妈妈桑作陪——他们那边的文化,回去早了说明外面没花头,是让人看不起的。
而我是决计不去那种地方的,我受传统文化培养大呢。
我摸了摸瘦弱的钱包,安慰道。
(二)
走在大街上,望着车水马龙,穿过去,对面就是高科技园区,反正无事可做,去走走消磨时间也好,谁说印刷厂的工人去不得那里呢?
大楼是很高,第一幢十六层,旁边两幢也有十四层,我抬头数了数,发现现在的天空看不到星星了。
“你不是当群①吗。”这声音是从我背后传来的,我回头。
“啊,你是周比②。”我认得他,他是我大学的室友,全四年一起,上下铺。
大学时候,周比和我一样爱好文艺,平日里会谢谢豆腐文章,一同寄到出版社去,不免的退稿,也不免的鼓励一番,这在旁人看来是愚蠢的,传到耳朵里,却将我们绑的更紧了。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更何况,他与我一样,是看不惯某些人的。
某些人,自然是指那些走旁门左道的大学教授,谁叫他们借着科研项目的幌子捞经费到自己的口袋里去,这些事,我们两个知道了,肯定是要去口诛笔伐的。
一日,辅导员找到我们,让我们认错去,这自然是不肯的——错的竟是我吗?
不肯,就要开除。
我不肯,但终究还是没有被开掉,周比写了两份检讨,一份署了我的名字。
这件事情,我毕业才知道。
周比是了解我的当群的——伊是怕我从此看不起他罢了。
那时我觉得我高了伊一头,之后就各奔东西了。
(三)
“受苦受难的摩西,哪里会有这么巧的。”周比在那家叫做“鸟烧”的店里对我好是殷勤,谁叫他低了我一头来。
“这是圣经的典故,你是从欧亨利上看来的吧。”我点破他第一句话的出处。
“啊呀,侬还是文艺的。”伊讲,“我已经不大看书了。”
“书哪能好不看的,和尚就要敲钟,活着就要看书嘛。“我取笑他说。
“日子难过啊,4万个亿的钱印下来,钱也不值钱了,工资又不涨的。“伊与我交杯。
一杯下肚,我终于也放下来了,“啥人不是呢,你说说这个物价,还有交通,还有水电煤,房子就不用谈了。“
“当哥。“他还是这样称呼我,我比他大半岁,”做虐,这种地方,没有人带饭的,中午出去吃,一顿也要30块钱来,我想带饭,又怕别人笑我。“
好笑,亏他还叫周比,我默默地听着,不出声。
我这个月薪只得6000的印刷工人,每日带饭去,还是有骨气的。
伊接着说:“一部车子要40万,开的差了人家是不大看得起你的,养路费,汽油费,保养费,一年要3万来。“
“你这样是何苦,装什么门面。“
“我不能比下面的人差呀,不然怎么管他们,那一个个的‘二代’,哪里会顾我的脸面来。“
这些‘二代’,我是懂的,大学里睡了4年,出了门,爹妈带着他们进的公司,平日里开罪不得,叫我们这种老东西,都是直接‘那个老某某’称呼的。
我不说话,听伊讲下去。
“房子也苦了,一套市中心的房子,花掉2000万来,哪个人吃的消这样的涨法,我们小时候,哪里有这种事情的。“
我不小心洒了一滴酒出来,看了他一眼,所幸他没发现我的窘态。
“当哥,你总是好的,没有什么物质的烦事儿的,我没有魏晋风骨,从来就没有。”
不能不说话了,我对他说:“那个,其实我也就不算是有,魏晋风骨嘛,可能也有一点的,周比老弟,你现在还好吧。”
伊很认真的闷了一口,“好不好,一个月就是3万5千多,我是互联网的产品经理嘛,也不算高的。”
我听这位同窗好友的声调是不带戏谑的,他低着头,我也低着头,好怕裤裆里蹦出一个“少”字来。
“那你的房子和车子,还贷的压力可大。”我见他冷了场,接了话头。
“没有什么压力的,都是现钱呢,只是心痛。”伊讲。
“那个,小周老弟,你怎么来的这么多钱来,若是还在写文章,最后卖掉了好多的话,要是有什么能帮的上你的,我是不爱惜自己的时间的。”
我结结巴巴的说,所幸大家这时都有些醉了。
“现在的话,有大公司收购了我们,抱上了干爹的大腿,日子总是好过一些的。“
“干爹?“我对伊的这番言论很诧异。
“是的,最大的搜索网站收购了我们,有了他们的流量排名作支持,日子后面还会好一些的。“
“寄人篱下的日子总是不好过的呢。“我于互联网算得门外汉了,人情世故却是老练些。
伊对我笑了:“花三亿买了我们的公司,我算创始元老,分到了一些,其他的我不管来,只是有了干爹,公司内斗的厉害了,可须知我也是不怕的。”
“斗嘛,应该是要斗一斗的,人为财死,只是不伤东家的元气就好。”
“你不晓得,斗的时候才不伤,斗完之后一家独大才要命。”
我不做声,点头示意伊接着往下讲。
“一家独大,剩下的那人就可以借着干爹的大腿了,别人要拜庙门,就只能找一家了;斗的时候几个才太平,不然手上就要被人抓了把柄的。”
这层道理,我理会,说:“那收购你们的公司也是看中你们的产品,,先内斗然后拜庙门,他们也不大管的吧。“
“中国人的事情,他们那里管得了,颁布了什么‘中间页计划’,想打造什么互联网护城河,三年收了十几家公司,音乐、阅读、手机助手……收一家死一家呢。“
“这钱都浪费了。“我心里开始吃痛。
“不浪费的,都到我们的兜里才是正经事体,干爹的钱来的也不干净呢,他们在网上卖假药,不知道坑了多少穷苦人家的救命钱,亲爹不管,干爹才凑上来的。“
“那就是报应了。“我心里竟然好受了。
“当哥,我总觉得,你太苦了自家,国家整天想着从我们老百姓的手里捞钱,养老金、公积金、医保,一个月到手能有多少,身边多少人看清了这个世道,放下了孔孟道理,大鱼吃小鱼起来。“
“这个嘛,周哥,君子固穷……,孔孟之道,其实我也是不大认他的,现在又有哪里干净呢。“
“国外呀,侬看多少达官贵人送子女出国了呢,外国人是不管钱干净不干净的,不干净的东西,外国的祖宗也是吃得的。”
“上梁不正下梁歪,随波逐流,与光同尘。”我符合了伊。
“是呢,你再看你们出版业,那些个靠抄人文章的小矮子们,一个个长着一张张大写的不要脸,人家又是办杂志,又是舞台剧,还要拍电影。”
“抄袭嘛,固然是不对的,但谁说那不是有人眼红,可能是借鉴来的。”
“你在看那些个明星,谁的身后没有干爹捧他们呢?”伊已经醉到底了,我好像也不行了。
伊想起来,还要回家,我也差不多要转回去了,他拉着我碰完了最后一杯,发酒疯似的喊道:“为了干爹,干杯,贼他娘的。”
(四)
第二天回到家,妻子终究服软了,问:“满身的酒气,去见哪个死鬼了去。”
我也乐得台阶下:“碰见少年认识的闰土了。”沙发实在不好睡。
“你碰见闰土了?”妻子问我。
“他碰见了。”我告诉妻子。
“闰土”终究还是“闰土的命,听人家讲,伊竟然抵押了房子车子去炒股票,四倍杠杆。
中国的股票,不干净的钱大概是不吃的,三天亏完。
纵然伊从88层跳下来,终究还是矮了我一头。
注释:1:群当:出自《论语》,群而不党。
2:周比:出自《论语》,周而不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