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要走的前夜,忽然翻来覆去失了眠。
这么多年,家,对我而言,始终像个短暂居住的客栈。期满退宿,返程。
无任何纠葛。
这一次,我却像是失了魂。
东西是早早就收拾好了,随时准备离开。实在睡不着,起身开始收拾房间。
从卧室到客厅,到书房,好像哪哪都是我的东西。我收拾着,有些厌烦,这么多东西,要是在家再多过一天才能收拾完吧。
恨不得时间慢一点。
再慢一点。
这真是一件稀奇的事儿,从前总是如同上战场,回家过个年,走个过场,恨不得开工的日子赶快到,好离开这儿。
我同父母已经很多年不曾交谈过。那样亲昵总让我深觉别扭,如同中国人不擅长对亲近的人说:我爱你。
有些话明明别在心里,一出口就成了怨。
他们怨我不如别人家孩子争气,我怨他们不理解我。
大约代沟这种事情,总是需要时间去磨平。
东西非常多,很多都是我去年不要的东西,已经被丢掉了。不知怎地,又给他们捡了回来。
甚至还有皱皱巴巴一张纸。
我摊开来,是我以前画过的一幅画。因为画得不满意,被我揉作一团,丢进了垃圾堆。
打算把纸再装回垃圾桶,想了想,把揉成团的纸再打开,铺平。
在那些东西里,甚至还有我小时候胡乱涂鸦。
他们在搜集我的破烂,我啼笑皆非。
有一个本子,是我以前的日记。翻开来,那些语言陌生到我自己都记不起来。
有一篇这样记录:我希望他们早早回家。我想早点长大。
他们现在再也不似从前忙忙碌碌,那个离开的人是我。
从前我盼望他们早早回家,现在的我却再也回不去了。我没有办法抱着他们手臂恳求:早点回来,不要让我一个人丢在家。
时间真是一件残酷的事情。
残酷到,我们彼此忙于自己的事情,忽略了这些年的风霜,等到明白过来,忽然就白了头。
时间都去哪儿了?
我自省自己是不是太过漠然,对外人甚至好过家人。
连回来过年都像例行公事。应付着催婚,应付着各种婚礼,过寿,生孩子,满月酒。
觥筹交错,醉生梦死。喝醉了吐,在别人的故事里寻找自己的失落。
发现自己其实早早疲于应付。似乎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了,跟我没有半毛钱关系的人身上。
而他们是我的父母,他们生我,养我,他们才是我最重要的人。
是我,本末倒置。
我甚至心底升起一点儿可怜的愿望:让我在走之前,对他们再好一点儿。哪怕再说一会儿话。
还有两个小时,天就要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