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3-05

童年的家,永在

(上)

有谁能体会到,童年失去家园的悲凉呢!属于我和爸妈三口之家生活的幸福时光,只有那仅仅的五年啊!对亲情的眷恋,犹如风平浪静的港湾,留在灵魂深处,累了,倦了,就去那里歇息。老屋,亲情,我的至爱,梦幻中与我同在,以安抚童年失去家园一颗缺憾的心!

时光荏苒,岁月轮回,带我回到五十年代的记忆当中去。我家在本城先后住过新建、四川路这两个街巷。印象最深的还是四川路那的住宅,那里是一片红砖房,位置就在铁路石拱桥洞上坎那一带,我家在第二趟房正数第二家,门牌号是:四川路82号。站在我家门前,就能望见火车从石拱桥洞上的铁轨经过,鸣着汽笛“呜呜”地驶向远方。

我家门前鲜花盛开,蜂飞蝶舞。房间明朗整洁,柜子上贴着电影明星白杨的剧照。爸爸是铁路建筑段的工人,妈妈做家务,身体弱,患有肺气肿病,还要照顾我。其实我家是三个孩子,可惜我的哥哥和弟弟先后夭折了,只剩下了我一个女孩,爸妈视我为掌上明珠。记忆深处,爸爸抱着我,在房间徘徊,轻轻地唱着动人的歌儿:二呀么二郎山,高呀么高万丈。歌曲带着五十年代的特色,朴素,愉悦,明朗,动听,在他的歌声中,我渐入甜蜜的梦乡。爸爸还亲手给我制做了一个大木马。我是属马的,是云中马。我喜欢骑上大木马,似“哒、哒、哒”马蹄声声作响。妈妈乐呵呵地看着我,忘记了病痛。 父母的爱是无边的,都一一融进一个幼小孩子的心灵,幸福享不了。

可是,就在我五周岁那年的早春时节,妈妈病重了。那天,爸爸送我到桥洞那边铁安里住宅的姑姑家去,我在姑姑家待了一天,傍晚爸爸接我回家,我才知道妈妈病逝了,我不相信这是真的!到了家,我看到妈妈躺在灶间的板铺上,蒙着白布。双脚肿的剪开鞋帮才穿上了鞋。我扑上去,“妈妈,妈妈,你起来呀,起来呀!”爸爸拉开了我,忍着悲伤说,“你妈妈去了天堂!”

从此,我和爸爸相依为命,他又当爹又当妈。数九寒冬上班去,他把我用棉大衣裹起来背在背上,送幼儿园去。冰天雪地,寒风凛冽,经过石拱桥洞,突然脚下一滑,连大人带孩子跌倒在冰封雪冻的路面上,摔得我哇哇大哭。他恼火至极,真想把我一下摔死算了,省得累赘他。可是他还是强忍着火气,把我重新背上,迈着艰难的步子向前走去。路人行色匆匆,一片苍茫的世界。

我是个胆小孤僻的孩子。幼儿园一个流鼻涕的大男孩以大欺小没招没惹就过来用拳头打我,我不敢还手又疼又怕,就逃出了幼儿园,沿着石拱桥洞跑回了家。家门锁着,我躺在院子里的长板凳上眯着眼,春风吹拂着我的面颊,就像妈妈的手温柔地抚摸着我,我慢慢的睡着了。还是邻居看见了,她把我抱进屋去睡。

第二天,爸爸还是送我去幼儿园,我说什么也要回家,任凭阿姨哄着说晌午吃馒头,却怎么也哄不住我。我太任性了,家里是个啥情况呦,真应了那句话:靠山山倒,靠水水干。姑姑家孩子多,根本无法照管我,爷爷奶奶、姥爷姥姥,都相继过世。我给爸爸出了一个大难题!

(中)

爸爸万般无奈,只好把我送去千里之外的小镇上,那里住着大娘一家。大爷去世早,只有大娘带着一儿一女及她的老母亲一起生活。

爸爸把我寄养在大娘家里,他要回去上班了。临走那天早上,他担心我睡醒了会哭闹,就躲在对门那家观察。我睡醒后,姥姥(大娘的老母亲)塞给我两个熟鸡蛋,我拿着鸡蛋,就忘记找爸爸了。爸爸一看我没哭闹,就放心地乘火车回去上班了。

等我心思过味来,为时已晚,我来不及跟随爸爸回家了,我心太难受了,哭又不敢哭,我就这样流落异乡,寄宿在亲戚的屋檐下了。在大娘家,本身就给她和姥姥添了麻烦,有谁愿意照顾一个外来的孩子呢。我的堂哥堂妹(就是大娘的一儿一女),上下都比我相差两岁。我来到这个家,成了他们中的一员,都缺爹少娘命苦。我们是叔伯姊妹,是家族“一棵树上分的杈”。那个年代生活贫困,饭都吃不饱。上桌吃饭,仨个孩子在炕里,大娘和姥姥坐在炕沿边桌两旁守着粥盆,给孩子们盛粥。说是粥,其实就是土豆掺苞米面的稀糊糊。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小碗稀糊糊不够吃,想说再盛一碗,怎么也不敢说(因为哥哥说只让我吃一碗),饥饿常常伴随着我,我只能忍着。小小年纪也要干零活了,刷碗、扫地,如果犄角旮旯哪没扫干净,大娘和姥姥就挑剔来挑剔去的,我得再重新扫,就这样,也时常挨打受骂。大娘是个很厉害的妇人,稍有不顺,张口就骂举手就打,连她自己的孩子也少温柔。

我想家没处说,晚上做梦,梦见了妈妈,她挠我的手心,我咯咯地笑,笑着笑着,我就从家里走出去,经过石拱桥洞,去了姑姑的家,走上了姑姑家二楼的楼梯,一脚踩空,跌了下去,被梦惊醒了。四周一片漆黑,我很害怕,想家的念头更让我难挨!

终于盼到爸爸来了,他带来了几样点心,还给我和妹妹带来了花头绳,我高兴地蹦啊跳啊,忘记了心中的苦。爸爸要走了,我一不留神没看住,爸爸就不见了。我追到火车站,站在铁道边,望着伸向远方的铁轨,一个劲儿地喊着:“爸爸,爸爸——!”此时爸爸正坐在温暖的车厢里,哪知道女儿在冰天雪地中受着煎熬。雪花满天飞舞,寒风呼号。我的身上落了一层雪花,冻得瑟瑟发抖。这时,一位巡道工走过来,大声地说:“这是谁家的孩子呀,站在这多危险!”巡道工走过去了,哥哥来了,他让我回家去,还说,“让你吃两碗饭。”我好像得到了一点安慰,就独自走回大娘的家去了。

吃饭的时候,我喝了一碗糊糊粥,想起哥哥让我吃两碗饭的话,就伸过碗去,“姥姥,给我再盛一碗。”“怎么又吃两碗啦?”姥姥边盛边说。我不知怎么回答,低着头只管喝糊糊粥。

在这样的环境下,我学会了看人的眼神行事,忍辱负重,度日如年。

不久,爸爸又来看我了,临走,他睡了一会儿觉,我守在他的身旁,看着他,只要他一起身,我就会立刻跟他走。谁知我到底没有战胜瞌睡虫,不由自主地睡过去了。等我醒来,爸爸不见了,只有大娘一家人的熟睡声。我知道爸爸去了火车站,我一下子冲了出去,边跑边喊:“爸爸,爸爸——!”撕心裂肺的喊声回荡于夜空,脚下是坑坑洼洼的路,低洼处汪着雨水。我狂奔,忘记了害怕,火车站的灯光越来越清晰了。我渴望火车还没开,还来得及跟爸爸回家。忽然,哥哥和姥姥追上来了,骂骂咧咧,哥哥一脚把我踹倒,我一跤摔到水洼里,溅了一身泥水。哥哥狠狠地打我,姥姥上来揪我,我痛不欲生。正在这时,一个高个扛木板的男人打此经过,他站住问道:“你们怎么能这样对待孩子?”姥姥恶狠狠地说:“半夜三更,谁知道你是干啥的?我看你不像好人!”那人气愤地扛着木板远去了。我就像抓住了一个救生圈,突然脱了手一样的失望!

哥哥和姥姥把我拖回去,大娘就像老鹰抓小鸡般地一把把我拎到炕上,举着笤帚疙瘩上下翻飞抡到我身上,我抵抗不住这暴打,一个跟头栽到地上,头重重地嗑了下去。我哭我的命苦,我哭我的爸爸咋就不知道大娘和姥姥都是怎样的为人呢!

在这样悲苦的境况中,成长倍受压抑,使我越来越内向。爸爸来去匆匆,那是一个冬天的午后,爸爸是乘上午的火车回去。我盯紧了爸爸,他刚一动身,我赶紧拽住他的手,一个劲儿地哀求:“爸爸,爸爸,我要回家,我要回家!”爸爸看着我祈求的眼神,心软了,就答应带我回去。大娘和姥姥让我跟着一起去看戏,可什么也吸引不了我。爸爸只好带着我乘火车回到了我日思夜想的家园。

回来了,回来了,我像小燕子飞进了家门。妈妈不在了,我心里很难过,可我还有爸爸啊!

爸爸烙了一张香喷喷的鸡蛋饼给我吃,我大口大口地吃着,太香了,我有好久没吃过这样的食物了。第二天,爸爸上班去,就让我在家,把里屋锁上,让我在外屋玩。我不哭不闹了,自己玩耍。还把锅盖擦了,地也扫了,这是我的家呀,我怎能不爱它。爸爸下班了,见我能干活了,让他省心了。爸爸拉着我的手,眼睛湿润了。我想,爸爸这回可不能让我再回大娘家了,我完全放下心来。

谁知,没几天,大娘领着妹妹来了,是来接我回去的。我不想回去,我要待在自己的家里 。可是,爸爸非要我回去。大娘领着妹妹和我经过石拱桥洞去火车站乘车。雪花漫天飞舞,我心情坏极了,边走边哭,脚下一滑,“咕咚”一声,我重重地摔倒了,忍着疼痛勉强爬起来,跟上去。不想走,却硬要离开,我苦不堪言。满天雪花飞舞,雪花呀雪花,你能让我留下来么?我多想变成一片小雪花,自由自在,凌空飞舞,翩翩落下,融进泥土,滋润大地,活得无拘无束,深深地扎根,永远留在我的家园,享受家的温暖啊!

(下)

至此, 我与家园一别,就再也没能走进半步。而后,爸爸将工作户口都一股脑地迁到了小镇上,与大娘一家合一块过了。当看到爸爸背着行囊走进大娘家的时候,听爸爸说到调转的情况,房子也交公了。我心头一沉,我清楚,我再也回不去家了,我亲爱的家园啊,只能在我的思念中留存,在我的梦中回放。

我不喜欢这个小镇,是因为我是异乡人,我不喜欢大娘一家人,是因为我不自由,身心倍受压抑。更让我不能接受的是,我和爸爸从此成了小镇上的人。可是我无力挽回这种局面,只好倍受压抑地活下去。

我的学生时代都是在小镇上度过的。高中毕业,正赶上上山下乡,当时五不下其中的一条就是“独生子女不下”。爸爸担心我下乡会吃苦受罪,赶紧托人把我们父女俩的户口跟大娘一家分开另立户。可是户口拿到学校,学校不承认,说是刚启开的,得超过一年才可以。只好随着班级下乡了到了周边的农村插队落户。离开了大娘的家,也是对我的一种解脱。整整十三年那,我是在种种煎熬中度过的。真是应了那句话:只有享不起的福,没有遭不起的罪 。

下乡半年后,我托亲戚帮我调转回到了故乡吉林市。经过石拱桥洞,我就像回到了家园,流连忘返不舍离去。它就是我家园的象征啊!我无处可去,驻足在这里,见车水马龙,也不得不离去。只能背着行囊,踏上了乡间的路,在距离城市一百五十里地的村庄插队落户。这个地方就是五里河公社向阳三队集体户。下乡的第一个春节,就是在集体户过的。户友牛姐陪我一起看户,我上火牙疼,社员家的小姑娘凤芹给我端来了一杯酒,让我含在嘴里,麻醉神经,减轻了疼痛感。多好的凤芹啊,至今我都记得她。大年初二,牛姐带我一起回家。当晚我住在她家里,她和妈妈说到我的苦命运,都很同情。第二天,我离开了牛姐家,走在冰天雪地的路上,心里忐忑不安,这偌大的城市,竟然没有我的落脚地,我那可爱的家园那,永远驻在我的心房!我只有到姑姑家去,我根本不想给姑姑添麻烦。我很快又回到乡下集体户去了 。整整在农村劳动生活了六年,我终于被抽调回城了,回到了这座美丽的城市,是我的出生地啊!当年,爸爸把户口从这里启走了,我又通过了知青下乡插队这条路,经过了多少曲折坎坷的付出,才又把户口迁回来了,终于尘埃落定!

如今,我在这座城市已经生活了四十多年,每当我经过铁路石拱桥洞,望着附近的住宅,让我感到格外亲切,这里曾是我儿时的家园啊,在我的精神世界里永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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