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天晚上带完家教已经将近9点了。本来是6点钟开始,一个小时结束,但家长说孩子第二天要参加一个英语竞赛,让我多补习了一个钟头。好不容易把知识点都讲妥当了,孩子妈妈又切了一盘水果,叫我吃完再走,一番好意不容推却,吃到后来才猛然意识到太晚了,还要一个人走夜路,隐约有些担心。但为了保持老师的威严和风度,还是假装镇定地跟孩子和家长告别,提醒孩子及时梳理错题、查漏补缺,然后才匆匆离开。
我所在的校区新建不久,位置偏远,周围还没有什么人气,住在附近的很多都是拆迁的村民,还有一些外来打工的租户,流动人口多,治安环境不是太好。传闻说有一条僻静的小路被称为“保研路”,因为那条路上曾有女生独自经过的时候被坏人强奸,后来学校为了息事宁人,避免扩大影响,最后的解决方案里有一条是无条件保送该女生读研。
那个小孩的家离学校有近2公里,其实我也可以不走那条僻静的小路,但绕得比较远。本来带家教也挣不了多少钱,我舍不得花钱打车,如果有共享单车可以骑回去,就能解燃眉之急了。毕竟速度能快点儿,回到学校也不至于太晚。
可是我在小区附近找了半天,平时随处可见的共享单车,偏偏在我需要的时候,怎么都找不到一辆。后来终于发现了放在一起的两辆车,有个男生站在一旁打电话,从他的眼神和举止来看,他好像在守着那两辆车,或者其中的一辆。
那个男生穿着白色连帽的卫衣和破洞牛仔裤,远远看过去挺年轻的,应该也是个学生。当我发现有两辆共享单车的时候,心里很兴奋,有一种天无绝人之路的欣喜,认定了其中一辆是属于我的,看来我的运气还是不错的。
(二)
我心花怒放地往车停放的地方跑过去,就像是山穷水复有了路,柳暗花明遇到了一个大村子。在离那个男生几步远的地方,我停下来仔细辨认了一下,又有了一个重大的发现。我发现那个男生我竟然是认识的。
只不过,是我单方面的认识,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我知道他是我们学校学生会的干部,大名叫金涛,外联部的部长。算是我的学长吧,哪个学院的不太清楚,毕竟我在学生会只呆了一个学期,退出前依然是个默默无闻的小干事。我总觉得自己不适合在学生会当“官”,那种被繁杂琐事缠身的感觉实在太不自由了,真是佩服那些忙得团团转还精神百倍的学生干部们。
之所以知道金涛的大名,是因为学生会前辈的指引,对花痴们来说,他确实算得上一棵出类拔萃的“草”。我在大会上听过他的演讲,对他的印象其实挺表面的,只记得长得还挺耐看的,说话声音很清透、有磁性,在我看来,声音好听的程度甚至超过了他的颜值。
我站在离他5米远的地方,看着他一直不停地讲电话,时而高兴地哈哈大笑,时而故作严肃和深沉,像是在讲什么大道理。
我考虑再三,还是不敢直接走过去把他身边其中一辆车骑走。我想那样总是不太礼貌的吧,至少应该要给他打个招呼,问一下另外一辆车有没有主人,如果他只需要留下一辆,而另一辆跟他没有关系,那我就可以放心地骑走了。
可是他拿着手机说个不停,我根本插不上一句话,又害怕冒然插话显得很没素质,所以一直站在那里犹豫不决。他的手机里偶尔会飘出一些字句,听起来是个女人的声音,但看他那副姿态,肯定也不是在跟他妈打电话的样子。
我等了一会儿,时不时地盯着他看,我觉察到他也发现我了,他也转过头盯着我看了两眼。不过他肯定以为是个路人,并不是很在意,还是在专心地打电话,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因为心里着急,所以一边盼着他快点把电话打完,一边抱怨这个人怎么这么不懂眼色,真是欠揍。
不过有一点还是不得不承认的,看着他讲话和听他的声音,有种赏心悦目的感觉,所以并不会觉得累,在走神的间隙,我竟然也成了一枚不争气的花痴。不过走神也是短暂的一小会儿,我很快就厌倦了。
(三)
最后我实在是等得不耐烦,有点想放弃了,这时他终于把电话打完了,并且把目光投到我身上,一脸困惑和懵逼的模样。
我调整了一下情绪,赶紧笑脸相迎地走了过去,轻咳了一声,然后异常温柔地询问他,声音发出来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没想到我也有这么含情脉脉的一面,让我不由地想到别人口中的那些“磨人的小妖精”。
“同学,你好!我想问一下,这辆单车有人吗?我是说……我可以骑走吗?”本来我想叫他学长,或者金涛学长,但又考虑到他毕竟不认识我,还是不要自作多情的好。
他听了我的问题后,愣住了,停了几秒钟才吞吞吐吐、结结巴巴地说:“这个啊……这辆车,没有吧……应该是没有人的。”好像这辆车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他也刚刚发现,但明显是不可能的。他说话的时候眼睛朝向旁边那辆车,似乎在脑子里搜索合适的词汇,又莫名地偷偷瞟了我几眼。
不过我没兴趣知道得更多,既然这辆车没有主人,那我就可以理所当然地骑回学校了。
“谢谢学长,那我就不客气了。”
“学长?你认识我吗?你也是我们学校的?”
“当然啦,我不光认识你,还听过你的演讲。”
“哦……哈哈哈。”他用右手摸了摸头,用好像不好意思又有点得意的表情看着我。
“不过内容真的是很无趣,我听了只想睡觉。”看到他的脸一下子僵在那里,我表面上装作一副随意的样子,心里却很爽快,总算为刚才的等待出了口气。
“小学妹,你也是回学校?我正好也是,不如我们一起?”
“就比你低一级,还是叫名字吧,我叫蒋雪芙,蒋介石的蒋,下雪的雪,芙蓉的芙。”
“我叫金……”
“金涛,知道啦。走吧。”我默认了他要跟我一起走这件事,有人陪总比一个人心惊胆战的好。
(四)
可是就在启程的那一刻,我又遇到了一个麻烦。
我背的是一个单肩的帆布包,就是市面上卖得很广泛的那种文艺的帆布包。里面装了给小孩补习的参考书,还有我自己的本子和笔袋以及钥匙、手机之类的。
我骑车的技术真的是不怎么样,这两辆车偏偏都没有车筐,我尝试着把帆布包背在一边的肩膀上和挂在单车其中一个把手上,都骑得摇摇晃晃、歪歪扭扭。
金涛本来已经骑到前面去了,看我一直没跟上,才发现了这个问题,远远地看着,笑得合不拢嘴。我好不容易赶上去,他故作正经地说:“嘿,你自行车是刚学的吧?还是我来帮你吧,这样我俩都能节省时间。”说着就把我的包拽过去了。
果然无论他怎么安置我的帆布包,自行车都不偏不倚、稳稳当当的,而且为了向我展示他的技术,他还故意换了好几种姿势。虽然他说话很欠揍,但也有一定的道理,我自认惭愧,便闷声不吭地跟在后面。
那晚的夜色很好,秋天的风吹在脸上很清凉,我们骑车经过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也经过了空旷无人的街道,路过了通火明亮的商区,也路过了昏暗灰黄的街灯。
后来金涛可能有点无聊,所以慢下来和我并排,话匣子打开了就停不下来。
“你刚才一直盯着我看,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被你的颜值倾倒啊?”
“是啊,哈哈,我以为你要劫色呢。”
“……”
“你这么晚在外面干嘛呢?新校区附近可不安全啊。”
“给别人带家教,拖了一会儿,就晚了。”
“怎么不叫男朋友来接你?”
“呵,单身狗而已,没那个福气。”
“看着不像啊。”
“是吧?我也觉得挺奇怪的。”
“你还挺自恋。”
“比你差点儿。刚看你打电话聊得很开心啊,女朋友吗?”
“哦,哈哈,差不多吧。”
“还没追上?”
“还有我追不上的?哈哈,其实是我们辅导员,给我交代事情呢,公事,是公事。”
“辅导员也可以啊,师生恋不挺正常的嘛。”
“唉,晚了,人家孩子都一岁了。”他油腔滑调地怼我。
“我记得你是外联部的部长?要尊称您金部长吧?”
“错了,是金副主席,这么重要的人事变动,你居然都不知道?”
“官本位意识倒很强嘛。”
“哈哈,不敢不敢,都是为广大师生群众服务,对我来说一样,都一样……”
金涛真是个喋喋不休的人,说话还如此的不知天高地厚,我明明应该对此表示鄙夷,却偏偏难以克制地感到乐在其中,甚至觉得时间过得太快,脚下才刚刚起步,就看到学校近在眼前了,原来我离学校的距离是这么近。
(五)
进了学校,过了一条大路,我们就要分头往反方向前进了。
“我住7幢,在那头。”金涛指了指东边。
“我在15幢,在另一边。谢谢你帮我拿这个袋子。”
我们俩停在路边,我走过去把帆布包接了过来。
“嘿,雪同学……”
“啥?”
我本来没听清,可他说着就笑起来了,我才发现他叫错了我的名字,或者应该说他忘了我姓什么了。他竟然能被自己逗得笑个不停,连接下去要说的话都被迫中断了,留下我在那里满脸黑线。
“不好意思……哈哈……我忘了……你……你名字太复杂了,你叫什么雪?……我就记得一个雪字,哈哈,我是想说……我们……我们还是加一下微信吧。”
我没说话,背着我的帆布包骑上了车,歪歪斜斜地转身离开之后,大声地告诉了他一串数字,那是我的电话号码,也是微信的号码。只说了一遍,我不确定他能不能快速地反应过来,也不确信他能不能真的记下来。
回宿舍的路上,我心里还一直念叨着,真是个欠揍的家伙,可是刚到宿舍楼下,我又迫不及待地拿出手机,想看看他有没有加上我。
真不愧是别人眼里才色双绝的金涛,他果真记下了,而且在验证信息的时候还意味深长地发了一句“不打不相识”。
慢着,可是他刚才不记得我的名字又是怎么回事?莫非他是故意拿我寻开心呢,或者他的脑袋只对数字比较敏感?
总而言之,我和金涛的故事就是从那一天开始的,如今已经成了一对吵不完、打不散的欢喜冤家了,当然我们都懂,一切只不过是郎有情、妾有意罢了。
但有关共享单车的故事还没有讲完,而我也是很久以后才偶然揭晓了一个秘密。
(六)
那天金涛他们寝室的一个外号“胖子”的室友非要当我们俩的灯泡,跟我们一起吃饭、喝酒。他不知不觉喝多了,一直大肆渲染地说要给我爆料。
金涛本来是不以为然的,他一直嘲笑他说:“爆,爆你个头啊。你赶紧去尿尿吧……”
我只是觉得胖子很搞笑,也很好奇他要爆什么料,所以一直催他快讲。但胖子偏要卖关子,一边不怀好意地盯着金涛的脸看,一边不停的絮叨:“你个重色轻友的家伙,你个重色轻友的……”
我和金涛都表示很无奈,就在我们已经没有耐心再等他说下去的时候,胖子提到了“共享单车”。而金涛好像是被戳到了要害一样变得紧张起来,他赶紧一边捂着胖子的嘴,一边毕恭毕敬地讨好胖子说:“停,停,别讲啦,你喝太多啦……看看菜单还有没有什么想吃的,这顿我请客,别客气……”
“不,我要说,我要爆料……”金涛还是没有拦住胖子,我在旁边看他俩打闹,倒是津津有味。
“雪芙,我告诉你……你们刚认识的时候,金涛大才子啊……他……他那天把我的共享单车让给你骑了……那天我去买糖炒栗子,正在……正在排队等呢,后来……嘿,后来我回来发现车和人都不见了……你说,你说他欠不欠揍啊?”
原来这个狡猾的金涛一直把我蒙在鼓里,还一直给我营造出我们俩有缘分,刚好遇到两辆单车并彼此分享的错觉,没想到这一开始就是他给我设的一个局啊。难怪当时在路上,他电话响了两次都被他摁掉了,想必是胖子急着找他。
我看着金涛此刻那张哭笑不得、叫苦不迭的脸,琢磨着该怎么收拾他才好,我怎么会喜欢这么个欠揍的人啊。仔细想想,他可不就是这么一个欠揍的家伙吗?
记得有一天他嘴巴犯贱地怼我。那天我挽着他的胳膊,口中念着他的名字,觉得好玩。
“金涛,金涛……惊涛拍案?”
“卷起千堆雪……写得真好!”
“什么好啊?”
“惊涛拍岸,这不是把你给卷起来了嘛。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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