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当米芾遇上王焕之
米芾说:有一个人，明明可以靠惊世的颜值吃饭，偏偏要靠惊世的才华;明明有着陶潜一般的清傲，偏偏有着低到尘埃里的甘愿;明明有着惠能一样的彻悟，却偏偏放不下心中的泉石，亦放不下凡间的情谊……
米芾说:这个人，就是王涣之。
米芾说:所谓知己一场，就是米芾遇上了王焕之。亦或者说，是王焕之遇上了米芾。无论谁遇到谁，都是上苍的眷顾。
米芾者，何人也？米颠也，米家山水也，宋四家"苏黄米蔡"之"米"也。承唐继晋，上技五代，“风樯阵马，沉着痛快”之米襄阳也。
王涣之何人也？“王郎十八魅天下”之王彦舟也，来自浙西常山小山村的帅哥一枚也。人称"玉面王郎"是也。
现藏台湾故宫博物院，被誉为中华第一名贴，或称为"天下第八行书"，米芾的《蜀素帖》上书米芾自作诗八首，压轴之作便是洋洋洒洒的《送王涣之彦舟》:
集英春殿鸣捎歇，神武天临光下澈。
鸿胪初唱第一声，白面王郎年十八。
神武乐育天下造，不使敲枰使传道。
衣锦东南第一州，棘壁湖山两清照。
襄阳野老渔竿客，不爱纷华爱泉石。
相逢不约约无逆，舆握古书同岸帻。
淫朋嬖党初相慕，濯发洒心求易虑。
翩翩辽鹤云中侣，土苴尫鸱那一顾。
迩来器业何深至，湛湛具区无底沚。
可怜一点终不易，枉驾殷勤寻漫仕。
漫仕平生四方走，多与英才并肩肘。
少有俳辞能骂鬼，老学鸱夷漫存口。
一官聊具三径资，取舍殊涂莫回首。
说起来也是有点可叹，由于王焕之文集的散佚，我们只能从米芾的诗里或书帖中读到他们如水一般的交往，读到君子的风度和不尽的眷念。相同的志趣，默契的情怀，一幅书，一张画，一首诗，或者仅仅只是一块泉石，就可能让他们在一起欢呼半天，或一起静思半宿。
他们是什么时候开始交往的，不清楚，也许他们自己都忘记了如何开始的。我们只知道，他们肯定相识在1086年以前，因为米芾在这一年的八月完成了《宝章待访录》的创作，此书中写到了王涣之在任越州教授期间曾写信给米芾，为他提供了一些晋人法帖的情况，有云：“越州教授王涣之以书抵某，具言有此书。(指《王右军书家谱》)”
也许是因为对于书法艺术的共同爱好让他们走到了一起，也许是因为石头而走到一起，谁能说的定呢?(米芾对石痴迷若狂，而王涣之的家乡常山正是常山巧石的原产地，难保米芾会托王涣之帮他寻找常山石)
从现有留存的米芾书贴和诗文中，可以看到他们诗文书札的往还一生都未间断过，一直到王芾逝世前的二个月，米芾仍有信致王涣之:
“芾顿首再拜。经略内阁侍郎台坐。夏序顿懊，恭惟神明相佑，台候动止万福。不审几日入部？南华韶石必闻疑韵，杜甫叫者公亲见之，殊为奇胜。颖叔长编，叙峤外胜概，真可乐也。何为参侍？珍重珍重！芾。”此《经略帖》作于大观元年(1107)6月，王涣之摘录了蒋之奇(颖叔)刻在岭峤的诗文，寄送予米芾；米芾则依旧牵挂着王涣之的命运走向，期盼皇上诏书早日下达，使王涣之早日脱离颠波无定的生活。米芾在临终前，依然与王涣之保持着书信往来和讯息交流。可见两人之间数十年的真挚交往非比寻常。
《广帅帖》，是《经略帖》的姊妹贴，米芾作于大观元年(1107)之初。书札云：“大观二十五日瑞墨斋告(假)中，芾皇恐顿首上启，广帅内阁侍郎台坐。递中拜教，审神相岂弟，台候万福。芾衰老，十日九假，旦夕丐襄阳，是为画绣。我公久淹外，谁肯引手？盖科名物望，高来则无着处。可依元度乞越，自安佳也。老友无隐，不备。芾顿首再拜。”。王涣之自崇宁初(1103)被贬，至此已历多年，自感衰老的米芾，仍然牵挂着王涣之“久淹外，谁肯引手？”同时安慰老友，建议向上乞求告老还乡，安度岁月，可谓是关怀备至。当时王涣之正在广州任上，故米芾抬头称之"广帅内阁侍郎"。
我们再来读读1092年米芾致关景仁的《临宠贴》:“芾顿首启。昨日特承宠临，属王氏兄弟饭，遂阻于门迎。留以朝衔，谨先上纳，旦夕祇造，不宣。芾顿首再拜。景仁通判宣德兄。”米芾对关景仁说，太不好意思了，昨天你来拜访我，却因为我在王氏兄弟那儿蹭饭吃，让作吃了个闭门羹。王氏兄弟，就是王沔之王汉之王涣之兄弟，他们当时在京口(镇江)的城乡结合部合资购置了房产，而米芾在京口亦有自己的小别墅，是用一块南唐后主的山水砚换来的。这样相互蹭饭的事想必不会是孤例。
《私居帖》，是米芾写给张恕的，作于崇宁二年(1103)腊月。书札云：“彦舟去后，不闻左右动静，乡(向)风永怀，不能已已。”这里的“彦舟去后”是指王涣之因党争解职，从知广州改知舒州。米芾对王担心不已，给朋友写信也情不自禁碎碎念：“王彦舟(涣之)走后，怎么就没听到他的消息了呢？真担心他啊。”
《雨应贴》，米芾写给江通，时间不详，大概也是两人寓居京口的时候，书云: “芾顿首。雨应,想佳快。彦舟桶炉遂相赠,吾友炉何不至也?思企思企。芾顿首。”米芾有诗曰:
“如今病渴拥炉坐，安得缩却三十年？”
只是不知米芾拥坐的炉子，是王涣之赠送的那只吗？我亦好奇，王涣之当年赠给米芾的桶炉，是浙西常见的火熜吗？还是木制的俗称"狗桶"的东东？
《忧畏帖》云:“芾顿首再拜。再无为一书，作广州题，达未？衰老忽西去，出意外，忧畏而已。”此帖为米带致陈瓘书札，“作广州题”，乃寄广州王涣之诗，录呈陈瓘。宋史载，王涣之因为与陈瓘龚夬等交好，被列为元佑党末，且以此受到牵连被贬西南。
米芾《书史》还记载了一件晋帖重装的趣事：“余同王涣之饮于李氏园池，阅书画竟日未出，此帖（谢安帖）枣木大轴，古青藻花锦作褾，破烂无竹模。晋帖上反安冠簪祥古玉轴，余寻掣掷枣轴池中。拆玉轴，王涣之加糊共装焉，一坐大笑，要余题跋，乃题曰：‘李氏法书第一’(亦天下法书第一也)”。米芾与王涣之相约，到李玮家鉴赏字画，两人看了一整天都不愿出来。其中，米芾见无价之宝——“谢安帖”装裱破损，未经主人同意，竟然便与王涣之将它拆卸，重新裱糊了，事后还开怀大笑，引为乐事。
嗨嗨。这哥俩，不愧是大宋的一对好基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