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他在战火中出生,托村里好心人的福,把他从草垛中抱走,开始了平凡而不平淡的历程。
打从我记事起他就是带着鸭舌帽,穿着粗布蓝衣的形象,偶尔也会穿儿子或女婿的旧衣服,可能是爱讲卫生,这个老头竟没有田间农夫的粗糙,反而因为早年曲折辛酸的经历多了一些通达的气质,走路仿佛都有节奏感。
平日里,各种歇后语,俚语信口捻来,姥姥性子直,不懂他的幽默,反倒觉得是挤兑她,贬低她,在晚辈们看来,甚是有趣,然而这种幽默,放在他的人生经历中看,更是难能可贵。青年丧父,中年丧母,哥哥不如他机灵,还有一双姐妹。
生不逢时,饥饿几乎蔓延了他的人生开端。现在家里人聚在一起总是不由得忆苦思甜,他总会淡然说起十几岁时,在南京浦口乞讨,来回扒过火车,走过山沟,喝过脏水;后来,去过山东枣庄讨饭,还学会了一种才艺(一种民间乐器),边唱边要,要到了足够的粮食,急忙赶回家,母亲和姐妹饿得身体浮肿,一点一点喂食才慢慢恢复,而他正直的父亲,作为一名粮食仓管员竟活生生饿死在粮食仓库里,家人们埋怨道:他要是每天偷吃几颗豆子,也不至于坚持不到外公兄弟俩回来的时候,在他们看来,老太爷不是高风亮节,而是老实胆小甚至迂腐,在那个生存环境恶劣到极点的时代,大众没有闲情和力气,去指责批判,甚至发现举报,活下来,就是一种胜利!
二十几岁时,家里给说了一门亲事,其实外婆不算太好看,个子也不高,反而外公颜值应该算不错的,双眼皮大眼睛,脸型周正,可能都是贫农,也没多少挑选的余地,也就各自将就着过了。可惜,前三个孩子都没有活下来,哥哥家的嫂子和婆婆不是善茬,于是两个年轻人愤然离开,闯江南!老家人所谓的江南就是长江以南,他们去了芜湖一个小村庄,搭了毛庵子,努力劳动,过上了比较平静的小日子,生下了母亲和大舅。
然而,叶落归根,孩子大了,他们也成熟一些了,对家人的恨可能也被时间冲淡,终究在漂泊数年后还是回到了老家,只是他们没有料到,恶人还在,还有更多的人恶人,讹人,打架,田间粗鄙的悍妇,牙尖嘴利的刁妇真是极其可怕的生物。他们就像是打怪升级一样,一次又一次战斗着,维护着仅有的尊严和生存的权利。
所幸,孩子们都念了书,上了大学,脱离了田埂,脱离了贫穷与苦难。孩子们上学期间,外公在农闲时是一个货郎,以物易物,或钱买也可以,也会把农作物拉到大城市卖,他脚底走过的路,不叫辛苦,比起饥荒,他很知足。他总是天没亮就出门,在那漫长的黑夜中苦中作乐,哼着小曲儿,壮胆前行。
后来,小时候的我常缠着他,求他讲故事,一样的故事讲好多遍都不腻。
他为了哄我还会撒善意而没有逻辑的谎,被我识破,印象深刻。
他会动手做很多东西,是个“无中生有”的好手,估计我喜欢DIY也是受了他的影响。
乡下的平板车是我的跷跷板,灶台是我的游乐场,农肥口袋和麻绳是我的秋千,梧桐叶是我的卡片。
他的货筐像是古董,他种的鸡冠花分外红。
如今他住在县城,幽默的比喻,现在的日子就像是孙悟空翻了无数个跟斗,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换来的。
哈,这个可爱的老人家,愿他健康长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