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这样的官儿不一般
王安石没有看错人，蔡京的确是一位才华出众，能力超群的人。而且干工作还蛮有一股子不屈不挠的劲头。
可惜，蔡京的才华并没有用在治国安邦的正道上，而是在掌握最高权力之后拐了一个弯，蜕变为一个不择手段谋做官，残酷镇压政敌，无情戕害百姓的自私自利的奸佞小人。
蔡京做了宰相后，精心编织了一张以自己为中心的官僚网络，在他的网络中，皇帝是老大，他是当仁不让的二掌柜。蔡京一手萝卜，一手大棒，顺我者就给萝卜吃，逆我者大棒侍候。
蔡京明白一个道理，只要哄得皇帝高兴，甭管别人怎么议论，他的官位都能坐稳。掌握了这个官场秘钥，蔡京就不怕被人批评，凡是批评他的人，都是在阻碍新法的推行，直接拿下就是。所以，他敢毫无顾忌地打压异己。
御史黄葆光见蔡京折腾得太不像话，在大庭广众下评说蔡京种种祸乱朝政的勾当。蔡京的爪牙很快就把这个情况报告上去，蔡京听说后火冒三丈，随便找了一个罪名，立马把黄葆光贬职查办，并流放到昭州。这个处罚够狠，昭州是少数民族聚居的蛮荒之地，在今天的广西，把人流放到这里是往死里整的节奏。
对于不听招呼，不按领导意思办事的官员，蔡京视为异己，毫不手软地撸下去。御史沈畸等人以事实为依据，律令为准绳办案，没有按照蔡京的心思办理，蔡京就把他们抓捕的抓捕，免职的免职，最后全部赶出朝廷，撵到地方上去受苦。
对持不同政见的，看不顺眼的同僚，蔡京毫不客气，狠下毒手。诤臣陈瓘的儿子陈正彚上书言事，冒犯了蔡京。蔡京恼羞成怒，找人罗织罪名，把陈正彚抓起来判处黥刑，流放到荒僻的海岛上去服刑。
崇宁大钱是蔡京为了搜刮民间财富而建议铸造的，大钱的实际重量只相当于三个小钱，朝廷却以文件形式规定值十个小钱，并强令发行，还废止了市面流通的折二钱的使用，无形中致使百姓财富缩水。
蔡京强推使用大钱，一通瞎折腾，造成了严重的货币贬值和物价飞涨。对于这种不足量的货币，商人们纷纷以关门罢市来抵制。老百姓拿着据说更值钱大钱，却买不到生活必需品，生活陷入困境，一时间闹得人心惶惶。
淮东地方的百姓活不下去了，就串联着要聚众游行示威，眼看一场群体事件就要发生。户部员外郎、提点淮南东路刑狱、权知扬州兼提举茶盐事章縡，出面整饬市场。
章縡作为淮南东路的刑狱官兼扬州代理知州、扬州茶盐专卖局局长负有一方守土之责。为了应对货币发行造成的市场混乱，他让做小买卖的人收小钱，让粮食储备部门收粮的时候用大钱。这样就使得大钱、小钱两种货币在各自的渠道流通，
章縡创造性地开展工作，使用了很多办法，才恢复了淮东的商贸活动，民心得以安定下来。
蔡京看章縡竟然在他管理的地面上仍然在使用小钱，没有全部收缴国库，这不是在和自己唱对台戏吗？正琢磨着要找个茬口收拾一下这个人，章縡却主动给了他一个机会。
章縡看到蔡京推行的盐钞法害人不浅，同情商户的遭遇，就上书指责当朝的盐钞法损害了百姓利益，为百姓鸣不平。蔡京看到奏章，异常震怒，以章縡工作不力，不能与朝廷保持一致为名，就地免了章縡的官。
蔡京罢了章縡的官还不解恨，指使手下陷害章縡的弟弟章私铸官钱，这个案子株连了好几百人，很多人受不了牢狱之苦和酷刑，死在狱中。
崇宁大钱的发行，严重地扰乱了北宋的金融市场，引发了严重的通货膨胀。为了控制局面，蔡京不得不下令禁止铸造和使用大钱。谁家里要是私藏大钱，一旦被侦知或举报，官府就派人去搜查，这样一来，老百姓手里的大钱、小钱全部被官府搜罗干净，几代人积累的财富易主，被各级官僚、恶吏和朝廷内库瓜分。
蔡京做了很多倒行逆施的事情，屁股下边不干净，就害怕被人揭穿，只好强力钳制舆论，打压异己，出手狠毒老辣，但在沉默的大多数之中，短不了有敢于捋虎须的人。
专门负责对各级官员纪律检查的正直御史就一直在寻找机会以期扳倒蔡京。前面说过，天上出现彗星，有御史趁机弹劾蔡京，说立党人碑遭到上天警告，徽宗也听到许多对蔡京不利的话，认为蔡京把事情做得太绝，就撤了他的职。这是蔡京做宰相后，第一次遭到贬官。
不久，蔡京在其党人的帮助下，又回到朝廷主持工作。蔡京一回来，御史们又嚷嚷开了。徽宗看下面议论得厉害，就对蔡京说，太师啊，你年龄也大了，下面的人对你意见不小，这次啊，我也不让你到地方上去了，你就办理退休手续回家养老吧。
众怒难犯，蔡京第二次被罢相。
蔡京虽然办理了退休手续，但徽宗并没有让他安享晚年，而是命他去修史，负责《哲宗实录》的整理编撰。
大家一看，都这么努力了，还是没能赶走蔡京。
御史张克公愤而上书弹劾，历数蔡京辅政八年来倒行逆施的十大罪状。
张克公说，蔡京辅政以来，权力大的足以天下震动，言外之意是抢了皇帝的风头，动了皇帝的奶酪；随意动用国库的钱财赏赐，言外之意是用朝廷的钱结好外臣，损公肥私；把国家官位爵禄作为私人的恩惠，言外之意是说蔡京结党营私，搞“小圈子”培养自己的势力；动用大量的人力、物力采购运输花石修建楼堂馆所，打着祝圣的名义修塔，使临平山看上去更壮美，言外之意是说蔡京铺张浪费，奢靡浪费，损耗国力；借口灌溉农田而挖开河道，不过为了对应“兴化”的预言，说的是蔡京为讨好皇上，利用朝廷的力量搞封建迷信；说他推行方田法骚扰了安居乐业的百姓，牢房中人满为患，关着很多流放的犯人不作处理等等，列举出十条蔡京不作为，乱作为乃至违法乱纪的行为，以期引起皇帝的关注。
之前，御史中丞石公弼，侍御史毛注多次弹劾蔡京，徽宗都没当回事。这次，张克公列举蔡京十条罪状，每一条都有事实依据，徽宗眼看再包庇下去有些说不过去，就象征性地惩罚了一下，贬了蔡京的太子少保，让他离开京城，去杭州住段时间，散散心。
张克公列举的十条罪状，除了蔡京弄权营私一项外，多是徽宗自己想要的体面和排场，蔡京不过一具体执行者而已。
御史们弹劾的是蔡京，感觉不自在的却是皇上。
徽宗明白这些问题的根子在自己身上，对于大臣们的弹劾他如芒刺在背，想蔡太师为自己顶包，代己受过，心里反而有点过意不去，自然不会认真对待这样的弹劾，给予蔡京的处罚也是轻描淡写，颇有些安慰意味。
蔡京顺着徽宗意图迎合皇上，办皇上喜欢做的事，捡皇上喜欢听的话说，从不违拗圣意，君臣间建立了很深的私人感情。
徽宗把蔡京看成是不可或离的伙伴和帮手，还把自己的女儿许配给蔡京的儿子，并多次到蔡京家里做客。徽宗在蔡京家里，甘于放下帝王的架子，以一家人的礼节聚会宴饮其乐融融。
蔡京一家的圣眷之隆冠绝有宋一朝。和皇上做了儿女亲家的蔡京不是轻易就能够扳倒的。
果然，蔡京在杭州修养了三年后，徽宗又把他叫了回来做宰相，这一次，蔡京一干又是十年。
十年里，有识之士对这个王朝出现的种种怪相和虚假繁荣可以说体会深刻，人们相信皇帝是好的，办事的大臣才有过，是他们办事不力才造成的种种弊端。
舆论对蔡京的攻击从来没有停止，但皇帝根本不把各种议论放在心上，而是放心地把权力交给蔡京。
直到有一天，徽宗可能与蔡京一起玩得厌烦啦，也可能觉得蔡京真是老得不成样子了，才叫蔡京退休回家养老。蔡京没奈何，第三次离开相位回家养老。
在官场摸爬滚打了一辈子，蔡京七十多岁了，老眼昏花，已经不能正常上班处理公务，但他还是不甘寂寞，不肯休息，不断上奏章嚷嚷着求见皇上。徽宗知道这个老头子难缠，避而不见。
蔡京等了很久见皇帝那里没有音讯，就找到当年他曾提携过的朱勔，说他还有力气继续为皇上效力。希望朱勔看在以前的情分上，帮他个忙，把他的意思转达给皇上。
朱勔是蔡京一党，自然会帮蔡京说话，逮机会就向皇帝说了蔡京的意思，还说蔡京虽然年老，但经验丰富，还是可用的。徽宗心一软，就又把蔡京召回来继续做宰相。
这是蔡京第四次回到朝廷主政。
这时候的蔡京视力下降，身体衰弱，已经不能处理政务了。
于是蔡京就让他的儿子蔡絛来办理日常事务。这段时间，所有蔡京的命令，其实都是蔡絛的意思。一时间，北宋朝堂成了蔡京父子的家天下。
人常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那官场中的兄弟、父子该作何表现呢？蔡京这一家人的表现可不咋地。
蔡京、蔡卞兄弟二人同朝为官曾是宋朝官场的美谈佳话。蔡京通过种种手段，后来居上当上了宰相，挡住了他弟弟蔡卞的升迁之路。蔡卞心里就不舒服了，所以总是和蔡京闹意见。
蔡京想提拔童贯做陕西制置使，蔡卞就说不可以用宦官。蔡京看弟弟不肯让步，就跑到皇上面前说蔡卞的坏话，兄弟二人你说我的不是，我说你的不是，弄得徽宗都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了。
蔡卞看这样下去不是个事，就请求离开朝廷，蔡京巴不得他快点走呢，既然他主动提出要离开朝廷，就赶紧在皇上那里促成此事，把蔡卞打发到地方上去任职。
蔡絛在朝中替他爹发号施令，窃弄权柄。副宰臣白时中、李邦彦没有任何自主权，只有奉行文书的份。
蔡京与他大兄哥黄梠狼狈为奸恣意妄为，迫害朝臣，他的另一个儿子蔡攸看着不像话，担心将来会受到牵连，就跳出来揭发他父亲的倒行逆施，父子二人意见不合，撕咬在一起。
徽宗也觉着蔡京父子闹腾地过分了，很生气，就说你们再闹就流放你们！
蔡京见皇上真的生气了，就跑到皇帝面前装可怜，苦苦哀求不要免他的罪。
徽宗看蔡京老天拔地，磕头如捣蒜地求他，心肠又软了，就只停了他的俸禄，勒令他退休回家。然后把黄梠贬到黄州，革去了蔡絛侍读官职，并削掉他赐出身的诏令，以示惩罚。
蔡京被皇帝赶走，满肚子委屈。他心里放不下权位，故技重施，还幻想着走门路回到相位上去，就四下找人活动。白时中就向徽宗汇报说，都到这步田地了，蔡京仍然没有退休的意思，还想回来做官，皇上您看怎么办？
徽宗听说后，也觉得蔡京太没意思，就叫童贯去告诉蔡京，让他给自己留点体面，赶紧写辞职信滚蛋。
蔡京见到童贯，以为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诉说，我身体还好着呢，还能为皇上效力，皇上咋就不能让我再干几年呢？一定是有人说我的坏话了！
童贯说，有没有人说你的坏话，我是不知道，反正皇上的意思就是叫你赶紧退休离开京城，没有说其他的。蔡京哀求童贯帮他在皇帝面前求情，童贯则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漠然态度来，不肯接蔡京的茬。
看童贯没有相帮的意思，蔡京知道这次再没法更改皇帝的主意了，不得已只好写了辞职信交给童贯带回去。
徽宗见到蔡京的辞职信，立马批准，命人赶紧给他办理相关退休手续，一刻不要耽误。
这一次蔡京真正地离开了权力中心，但他留给这个王朝的是混乱不堪的朝政，是不可收拾的民心，是频频告急的边患，是奸佞充斥的朝廷。
汴京城落日的余晖斜照着蔡京蹒跚离去的背影，也预示着这个王朝势不可挡地走向终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