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拍成电影,《遗产》一定是非常有趣的喜剧,而书中的幽默感,也正是这本图画小说如此吸引人的重要原因。
正是这种游走在每个人物刻画之中以及人物关系之间的幽默感,使这个故事鲜活起来,使每个人物有血有肉。读完之后,画面中那两位经历过战争与屠杀威胁的老人、一个把自己活的有点”猥琐“的中年人、两个生活在新世界中的年轻人,好像在你的脑中活动起来,也就是说,这图画小说中那些静态的人物获得了生命,是真切活在这世界上的。而这也就是图画小说的魔力。
故事很简单,一个老太太莱吉娜带着孙女米卡从以色列特拉维夫回到阔别六十七年的华沙,她此行的目的,是要收回华沙的一处房产。因为安检员不让她带水上飞机而大闹了一番飞机场,这个臭脾气的老太太登机之后,导游说:“带着孙女去参观自己年轻时生活过的城市,多令人感动啊!”老太太没好气地说:“我一点都不在乎华沙,那里就是个大坟场。”
这句话,好像是要告诉读者,故事将要展开一幅与犹太人、战争、大屠杀有关的凄惨画卷,然而看下去,却根本没有多少对战争残酷的回忆。老奶奶在战前和一个波兰男人相爱,怀了孕,家人十分生气,为了“遮丑”,她被迫和情人分离,和家人为她指定的一个男人结了婚,搬到了以色列。也就是说,战争中的大屠杀,战争本身的惨烈,她并没有经历。我们渐渐知道,这“坟场”其实是指老太太年轻时一段痛苦的,已经湮灭的爱情经历。她不愿意去自己的记忆中掘墓。
到了华沙之后,米卡发现奶奶的行为越来越古怪,奶奶也不愿意跟她去找律师解决房产的问题,米卡怀疑奶奶回到这个久远的家乡,根本不是为了房子。而她姑姑的未婚夫,一个中年胖子,时刻跟踪他们的动向,脸上写满了不怀好意,米卡觉得他非常讨厌,总是在要想办法摆脱他。他究竟想干什么呢?
《遗产》的作者露图·莫丹非常懂得故事应该怎样讲,悬念应该如何设置,人物的每一个出其不意的动作,都将我们带入历史深处的个人生活切面,这个切面就像本来已经封存在记忆中的标本,但如今又被唤醒了。与此同时,故事也探讨了现代生活的一些境地
尽管人物的行为都很有趣幽默,但露图·莫丹在《遗产》中采用的整体影调是偏暗的,仿佛是有意要为那些闪光的幽默感镀上一层哑光。而作为一个插画师与漫画家,莫丹对色才的敏感极具力量。
故事中不同的空间都凸显了一种主色调,比如宾馆以土黄色为主,律师事务所整个是棕色的,年轻的华沙漫画家兼导游托马兹家沙发的红色成为最明显的色彩元素,墓园是夜幕的深蓝……每一种色调,都是一种有节奏的视觉转换与巧妙的对读者注意力的调度。
所有的画面中,关于战时状况的画面都单色的,是一种极度压抑的灰与黄。老奶奶找到旧情人罗曼之后,他们在万灵节和市民一同到墓园纪念亡者,这时候,罗曼讲到自己的一个朋友马利克。作者用两幅单色画表现了马利克。第一幅画面是马利克在华沙起义的时候,为了阻挡德军,将一整栋楼的家具都堵在街道上,马利克在顶上放了一把椅子和桌。“他坐在那儿,抽着烟,看着报纸,特别小资……我们都笑疯了。”下一幅画,是马利克身子后仰,脑袋喷着血,手中的枪抛在空中。这两幅画面的蒙太奇造成的激烈效果,彻底将历史的残忍的钉子钉在了这则故事中。
另一处近乎单色的地方,是华沙幻灯馆。这是影调最黑暗的几幅画面,也是最叫人动情的细节之一。两位老情人相认之后,到这里来回顾过去。幻灯馆服务员在罗曼“倚老卖老”的“胁迫”之下,特地找出几十年前华沙市民爱看的瑞典风光幻灯片给他们看。更换幻灯片的时候,整个屋子灯灭了,陷入了一片黑暗。罗曼开始埋怨老太太,认为她回来根本与自己毫无关系,而纯粹是为了要房子。老太太受到埋怨非常伤心,却又不愿说出此行的真正目的。
最亮的影调,是战前的几幅画面,1939年两位老人还在恋爱的时候。这几幅画面中,他们在波兰维斯瓦河上荡舟,周遭是湛蓝的河水与天空,青翠的树木,粉红的大衣与花。这时候,莱吉娜已经怀孕,他们在谈论着自己的未来,讨论着私奔去瑞典,“夏天的瑞典是世界上最美的地方”。而瑞典的幻灯片,就在几十年后那间黑洞洞的幻灯馆里被放映出来了。
最暗与最亮的画面,是人心希望与命运线路彻底错过的象征。作者就像魔术师一样把这两者代表的时间揉捏在作品里,而这个世界的光明与黑暗也都隐匿其中。我们多希望那暗色的画面不存在,但那将使生活的戏剧消失,这部作品也就不会存在。这一明一暗也就是作品的辩证法:我们必将带着面对生活河流的无可奈何生活下去,而不论是故作的还是自然的幽默感,都是我们抗击悲伤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