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终于无视地走过
在你身后落下了一地的
朋友啊
那不是花瓣
那时我凋零的心
----席慕容《求佛》
灵珊把电话从墙上取下来放在耳边,那边是个男生,声音嫩嫩的,怯怯的,一连串地说着:“喂,喂,你好,你好!”
灵珊机械地回应道:“你好!”
那边一听到是个女声,大喜过望,如被注射了兴奋剂,又一连串地说到:“好,你好,你好!”同时传过来的是一阵男生的轰笑。S大的一大特点是宿舍内线电话,免费打。这又是哪个男生宿舍在推测着哪个内线号码是女生宿舍的,打过来撞运气。
“可以交个朋友吗?”忐忑地。
“可以,你爱我吗?”简直是鬼上身,灵珊也想不到自己怎么会这样说。
很显然,那边吓了一跳,“如果我们交往了,我想我会爱你的。”
“你爱我吗?”灵珊再度神经发痴。也许今晚这三个字太折磨她的神经了,她太需要听到这三个字了,哪怕对方是个不相干的路人她也不在乎。
“我爱你!”电话那头的小男生突然语气坚定地吐出了这三个字,同时传过来一阵尖利的唿哨声,然后是其他男生的大笑声。男生压低了自己的声音,愤怒地喝斥:“你们给我安静点。”
灵珊的语调不由地提高了好几度,“你认识我吗?知道我是谁吗?”
“不知道。”对方的声音低低的。
“不知道你就能对一个陌生人说这三个字啊?你是不是有病?今天下大大雨了吗?脑科医院的墙塌了?怎么我不知道啊。”
“脑科医院是哪里呀,怎么会塌墙呢?”
“笨蛋,脑科医院是精神病医院,你这个神经病。”灵珊啪地扣掉了电话。回过头来,三双眼睛三副眼镜都瞪着她,仿佛看一头怪物。
苏婕问:“灵珊,怎么了?没事吧?”
灵珊冲回电脑看QQ留言,没有,邱子亮再没发过来只言片语。她“啪”地把电脑关了。说:“没事,这些神经病老打什么骚扰电话啊。”
肖妍说:“你没听说,真的有人通过拨内线电话交到了女朋友呢。哦,就是钱谦他们一个宿舍的。”钱谦就是肖妍的那个宝马小开。
苏婕道:“钱谦是南京本地人,也要宿舍了?”
肖妍鼻子“哼”了一声,不屑道:“宿舍费才几个钱。”
灵珊爬到了床上,拉被子盖住自己的脸,泪水不期而至,她用牙咬住了被角。春秀爬上来,手拉床栏,站在攀梯上,去拉灵珊的被子。研究生宿舍都是上下床,上面睡人,下面是书桌,困了爬上面睡,学习的时候坐下面看书。
春秀边拉被子边轻声问:“灵珊,灵珊,你没事吧?”
灵珊拽紧了被子不让她拉开,把泪水擦了擦,清了清喉咙,尽力让自己语调平稳,说:“三姐,我想睡了。”
春秀只得作罢。
灵珊听着211的三个人打字的声音,低声交谈的声音,洗手间不时发出一阵隆隆声,那是楼上或楼下在用厕所,水冲马桶的声音,窗外不时传来阵阵哗笑声,还有清脆的自行车铃声,那是那些朝气蓬勃的年轻人在尽情挥霍他们青春的声音。年轻人?灵珊想到自己也不过才21岁,正是玫瑰绽放的年龄吧?不知为什么,她就觉得老了,一个人老起来真快,快到用一个晚上就够了。因为她知道,从此,她的笑声再也没了无忧无虑的纯真,那些开怀的笑失落到哪里去了?怎么突然就凭空消失了?
窗外突然叽喳声大了起来,人声鼎沸,脚步声踢踢踏踏地急促起来。灵珊知道女生楼关门的时间到了。逗留在楼门外的小情侣们也许正在吻别吧,缠绵的,绯特的,热烈的,梦幻的,蜻蜓点水的,深情款款的,粗爆痛楚的,劈头盖脸的,也许还有正在闹别扭的,男生轻轻吻着女生脸上的泪水,咸咸的。那些吻,红色的,白色的,粉色的,蓝色的,紫色的,无色的,五彩缤纷,在女生宿舍楼前诞生,然后腾空而起,升到一定的高度,啪啪地碎裂,无影无踪,凭空生,凭空灭。灵珊仿佛听到了那些吻的断裂声,心里不由地一阵快意,脑中冒出一句话:今朝吾躯归故里,他朝君体亦相同。
211的其余三个人也开始洗涮,忙乱了一阵,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夜真静啊,隐隐的还有汽车的鸣笛声,那是S大外面马路上的声音了,每个夜,总有一些人夜不能寐。
灵珊渐渐不再抽泣,流久了眼泪的眼睛生痛。她大瞪着眼睛躺在黑暗里。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也不知道现在是几点钟了。知不知道还有什么分别吗?那个人,时间再多,等待再长,也不会再来了。
她蹑手蹑脚地起身,假装去了趟洗手间,然后摸回自己的书桌,摸到了一个MP3,再反身上床,摸黑打开MP3,把两个耳机塞到耳洞里。MP3储存了很多歌,她一首一首地听过去,终于听到一首林忆莲的,她反复地按重听键。那首歌的名字叫《伤痕》。
夜已深
还有什麽人
让你这样醒着数伤痕
为何临睡前会想要留一盏灯
你若不肯说
我就不问
只是你现在不得不承认
爱情有时候是一种沈沦
让人失望的虽然是恋情本身
但是不要只是因为你是女人
若爱得深
会不能平衡
为情困
折磨了灵魂
该爱就爱
该恨的就恨
要为自己保留几分
女人独有的天真
和温柔的天分
要留给真爱你的人
不管未来多苦多难
有他陪你完成
虽然爱是种责任
给要给得完整
有时爱美在无法永恒
爱有多销魂
就有多伤人
你若勇敢爱了就要勇敢分
两天后的黄昏,灵珊一个人摇摇摆摆地走在S大的校园里,S大的主路上都是俩人合抱不过来的粗大法国梧桐,据说另一个名字叫悬铃木,这个名字要比梧桐诗意得多,但灵珊觉得不管它叫什么名字,它还是站在路边的那棵树,夏天绿叶很大,走在下面很凉快,秋天叶子落了下来,打扫起来很麻烦,枝桠上结了很多小圆球球。不时就会有风吹过,啪嗒掉下一个来。这不,就刚好有一个掉下来,砸在了灵珊的头上。灵珊气得去踢那个大树,嘴里嚷嚷着:我怎么这么倒霉,人不顺时喝口凉水都塞牙,连你也来欺负我。
就在灵珊姿态全无的时刻,一个小男生走过来,嘴角的绒毛还细细的软软的,一看就是大一的新生,来了几个月,毛还没褪干净呢。灵珊经过邱子亮之后,再看这些嫩得能掐出水来的小男生,实在是倒胃口。
可这个小男生就站到了灵珊的旁边,不走,灵珊没好气地叫道:“你想干什么?”
那个男生脸涨得通红,咬住了嘴唇,轻轻地问:“同学,你能告诉我这个学校的大门口在哪吗?”
灵珊愣住了,一个路痴?S大屁大的地,他竟然就找不到门口了?都说女人是母鸡,一出门就迷路,眼前的这个孩子也许是白痴吧?
灵珊的同情心上来了,柔声道:“你想去哪个校门口啊,这个学校有三个门口。正门,小北门,东门。”
男生问:“正门是西边那个吧?”
灵珊点点头。
小男生也跟着点了点头,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说:“那我就去正门吧,可是,我怕我找不到,你能带我过去吗?”
灵珊要抓狂了。天,这个人不会真的是个白痴吧?她耐下性子说:“好吧。”心想:今天就做一回雷锋吧。雷锋做好事从来不留名,但都把它写在日记里。自己今天的这档好事一定也得记下来,千秋留名。
灵珊和小男生并肩沿着马路走了下去。灵珊又打量了一眼,这个男生身材高挑,眉眼英气逼人。灵珊在心里叹息道:长相不坏嘛,可惜脑子坏掉了。真可怜。
这时那个小男生红着脸偷偷看了灵珊一眼,害羞地笑了笑说:“我的名字叫陈强。”
灵珊奇道:“你都向路人甲乙丙丁告诉你的名字?”
小男生的脸更红了,“不会。”
灵珊默不作声向前走,小男生跟上来,不一会儿就到了正门口。灵珊笑道:“这就是S大的正门了。我可是把你安全护送到目的地了。我得功成身退了。你自己想去哪自己去。”灵珊看了看小男生,不由叮嘱了一句:“自己小心点,可别走丢了。”
小男生朝马路对面看了一眼说:“你能陪我去吃杯冰淇凌吗?”
灵珊大惊,反问道:“我为什么要陪你去吃冰淇凌?”马路的对面是一家肯德基。正是吃饭的时候,里面已经有了不少人。
小男生突然变得很沉着,问:“可以不问为什么吗?”
灵珊断然否定:“不行,给我一个理由先!”
小男生笑了,“林灵珊,我知道你叫林灵珊,这个理由够不够?”
林灵珊仿佛半夜起床遇鬼,被惊得魂不附体。要不是自己正站在人群川流不息的大街,说不定自己会拔腿就逃。
小男生得意地看着灵珊脸上的种种变化,问:“现在可以去吃冰淇凌了吗?难道你就一点儿也不好奇我怎么会知道你的名字?”
这话真正激到灵珊了,她怕什么呀,青天白日的,何况就在自己学校门口呢。灵珊真的随他去坐到了肯德基的椅子上。
那个叫陈强的男生也不多说话,径直去排队,一会儿,端回来两杯圣代,外加汉堡,嫩牛五方,烤鸡翅,鸡腿,薯条,外加一瓶可乐,足够三四个人吃地份量。他把盘子推到灵珊面前,微笑着问:“想吃什么?不想吃可以再去买的。”
灵珊正色道:“对,我不想吃。你告诉我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陈强递过来一杯圣代,慢悠悠地道:“你不是要陪我吃冰淇凌吗?先吃一杯吧。”
灵珊生气了,“你这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谁?”
陈强再次声明道:“我的名字叫陈强。”
“请你正经点,你为什么会认识我的。”
陈强促狭地一笑,“知道你的电话号码,很容易就会查到你的宿舍号,211是吧?再侦查出前天晚上到底是谁接的电话,这点事一点也不难。”
这个陈强就是那晚被自己骂得狗血淋头那小子,自己倒是小瞧他了,他竟然还装得一本正经,还请教自己学校大门口怎么走,这个谎言这么离谱,难为她林灵珊竟然会被这么一个谎言牵着鼻子走,一路走到了肯德基,正中他下怀。
灵珊对自己的智商严重怀疑起来,气恼道:“想不到脑科医院跑出来的还挺有头脑。你想干什么?骂回来?洗耳恭听。”
陈强笑道:“我怎么会骂你呢。你忘了你要我说我爱你的。”
灵珊面红耳赤,窘迫不已。
陈强静静地凝视着灵珊,慢慢说道:“既然我已经说过了我爱你,我就要追你!”
灵珊已然镇定下来了,她跟他不应该是一个段位的,失恋可以让一个人快速奇异的成熟,她林灵珊已经是个“老人”了,岂会被一只小牛犊子唬住。她重新打量面前的小男生,好干净的一张脸,眉清目秀,除了有些许小绒毛更加增添了未脱的稚气,眼睛时射出热切的光茫,强自镇定地和灵珊对视着。灵珊突然避开了他的目光,这是多么干净的一张白纸啊,又会有谁来着墨呢?曾经灵珊也是跟这张纸一样干净的纸,但邱子亮在这上面画了,涂了,又扔掉了。现在这纸就被扔在马路上,很多人毫不在意在踩来踩去,灵珊的心一阵生疼。
陈强还在盯着灵珊看,说:“那晚,我一听到你的声音就喜欢你了,那么动听那么悦耳。这两天我一直盯着你们的宿舍楼,进进出出那么多女生,我都要猜想:到底哪一个人叫林灵珊呢?你知道我有多么紧张吗?等我确认你就是林灵珊时,我觉得上帝给我打开了一扇门,通往天堂那扇门。”
灵珊听他絮絮地说着,还在想他真是年轻啊,于是问:“大一?十八岁?”
陈强脸红了,点头说:“是。”但又急切地争辩道:“年龄不是问题,爱情是没有任何附加条件的。”
灵珊看着陈强那么认真的一张脸,笑了。灵珊有次看苏婕聊天,聊友净是些小年轻的,面对她的好奇,苏婕的感慨:“老了,不中用了,牙口不好了,只能找点嫩草啃啃了。”
灵珊的眼前就摆着这样一根嫩草,绿油油的,闪着晶莹的光。
突然灵珊的手机响了起来,竟然是两只蝴蝶的曲调,
亲爱的,爱的春天不会有天黑
我和你缠缠绵绵翩翩飞
飞跃这红尘永相随
追逐你一生
爱你无情悔
不辜负我的柔情你的美
我和你缠缠绵绵翩翩飞
飞跃这红尘永相随
等到秋风尽秋叶落成堆
能陪你一起枯萎也无悔
这首彩铃是灵珊在跟邱子亮好上以后,有一次灵珊和邱子亮在网上聊天,聊着聊着又聊到邱子亮从来就不曾对灵珊说过那三个字,灵珊就生气了,邱子亮就把这首歌传过来让她听,当时这首歌正红遍大江南北,其实是挺媚俗的一首歌,但因为这歌首次是邱子亮传给灵珊的,灵珊就觉得特别动听,仿佛那是邱子亮对她的爱的誓言。灵珊特意将这首歌设成了邱子亮的来电铃声,是邱子亮专属的来电铃声。
灵珊愣住了,她抓着手机的手微微颤抖,心里扑腾扑腾直跳。
邱子亮给她来电话了!可是,这怎么可能呢?是他提出跟她分手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