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过去的日子里,在未来日子里,无可避免的是,我们会经历无数场告别。总说分开遥遥无期,也说再相遇近在咫尺,可是一旦分离,便入了人间散落在风里,了无音讯。只有回忆鲜活、生猛!
蓁蓁也是以这种方式离开的,一年前,她入伍了。刚来到这里,她就说过她想去当兵,那是她年少时的梦想。后来,她如愿以偿。
她叫鹿蓁蓁,语出《诗经·周南》:桃之夭夭,其叶蓁蓁。她们家在新疆,是九十年代,从河南迁移过去的,所以她一直讲着标准的普通话。第一次见到她时,她十七岁,穿着一条浅色的连衣裙,扎着高高的马尾,头发垂顺,面容姣好。连衣裙与头发之间,脖颈雪白颀长。她很沉默,却很迷人,像一种不知名的花,兀自倔强的开着,有它自己的灵性和脾气。
我们熟络起来是一场意外。
我无意间念起来《镜中》里的一句话:“只要想到一生中后悔的事,梅花便落了下来。”
她神采奕奕的接了下去:“比如看她游泳到河的另一岸,比如登上一株松木梯子。”
我接着念:“危险的事固然美丽,不如看她骑马归来”
就这样我一句,她一句,念着旁人听不懂的句子,像神秘组织的暗号。虽然被另外几个舍友吐槽:我们宿舍里住着两个疯子。
我笑起来道:“你不觉得我俩有病么?”她缓缓的说到:“我好不容易才碰到给我一样有病的人。”就这样,我和蓁蓁熟络起来了。来自天南海北的两个人,那一刻,心特别近。
我和蓁蓁,有很相似的地方,我们都很爱张国荣,会为了买哥哥的明信片跑几条街却乐此不疲,一起看很多遍《霸王别姬》却不厌其烦。我们喜欢北岛的诗集,也吃蘸着很多青介的寿司,喜欢那股辛辣劲儿一点点迸发。
可是有一个她,只有我知道!在她初二那年,她爸爸和一个女人纠缠不清,后来索性丢下她们就走了。此后,她和她母亲相依为命。蓁妈开始变得暴躁、冷漠,自怨自怜,偶尔会突然歇斯底里破口大骂她爸爸,然后又紧紧的抱住她。过了很多年,蓁妈才醒悟过来。这件事,是在一个月明星稀的晚上,我俩坐在天台的台阶上,她告诉我的。她讲这件事的时候,语气淡淡的,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我脊背微微一麻,却不知道说什么,只是那一刻,我重新认识了她。蓁蓁的青春里,丛生了一份惶恐,如阴暗处的苔藓一样,生机勃勃。小小的少女蓁蓁,用尽全身的力气去承受这份惶恐,渐渐长大。我突然很心疼她。
那年盛夏,空气中充斥着荷尔蒙的味道,满载着懵懂和不安。我和蓁蓁坐在操场上,两罐冰啤,半块西瓜,曹氏鸭脖的热卤,我们聊着暗恋的男孩,也畅想着不知所处的未来、遥不可及的梦。绕着操场走了一圈又一圈,迎面而来的风,很温柔!像极了蓁蓁说:“哥哥(张国荣)的眼睛好迷人,你没有。”的时候的样子,我瞪了她一眼,她悻悻的说:“你也是”。
暑假回来,蓁蓁就要走了。我陪她办了一系列手续,陪她去剪了短发。她骨子里的倔强和坚韧,像极了野生的花,明艳炽热。她离开后,我幡然醒悟,她原来和我们一样。后来,我时常想起她,想起我们坐着聊天时,天空上挂着的一轮弯月,想起深邃的黑夜里,她和星星一样璀璨,都是离别之后的痕迹。想起北岛在《波兰来客》的话:“那时我们有梦,关于文学,关于爱情,关于穿越世界的旅行。如今我们深夜饮酒,杯子碰到一起,都是梦破碎的声音。”再后来我读北岛的诗《白日梦》,有一句是:你没有如期归来,而这正是离别的意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太懂这句话,后来逐渐明了。
八月,和蓁蓁通过一次视频电话,她瘦了,棱角分明的脸上,那双明亮的眼睛依旧很闪烁。她说她退伍后想回家,离蓁妈近一点。而我会留在这个城市里,继续生活。或许,我和蓁蓁很久之后会再见,或许不会再见。反正生活呵,是一场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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