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说实话,我对于家的记忆并不很好。
潦潦数笔,一字成箴;别人勾勒出雕梁画栋、锦衣玉食;我却只能联想到父亲终日奔波的身影,和母亲久难治愈的重病。
身为南方人,餐食口味本就清淡;又加之母亲患严重肾病不能食盐,所以家中饭菜便一概拒绝了所有调味品。如果换是现在,一道菜品不放油盐,肯定味同嚼蜡,无法下咽;然而在我家这种特殊环境下,久而久之便也习以为常了。可毕竟男孩要长身体,再有百般不便,每餐饭食母亲总会叮嘱父亲另做一份,算是我们父子俩,应该算是我的小私人小灶。
幼年时没觉得什么,可等长大了一点,这种日子就倍感煎熬,特别是吃了味道不一样的饭菜后。我记得,初中高中那会儿,一到午饭时候,我总愁眉苦脸地一边吃一边抱怨:“又不放盐,这日子啊。。。”简直就像一个饱经人事,倍感沧桑的老人。
每每这个时候,父亲总会默默地重新把菜回锅,加点调料重做,或者端上一盘自制小菜,只有这样,一家人才能安心吃一顿饭。
这就是我对家的全部记忆,我曾经这么认为。
二
上大学那会儿,去了外省。虽说离家只有不到三个小时的车程,可母亲总是放心不下。不过这可把我乐坏了,终于可以逃离没有调味品的饭菜了。
大学里的第一餐饭,我几乎是流着泪吃完的。室友看我那般馋样,以为我是什么特困生,吃不起多好的饭菜。其实,他们不知道,我只是从没吃过那么有味道的饭菜。大学四年很少回家,每次父母询问,总会找各种理由搪塞过去,只是我吃腻味了家里做得饭。
三
大学四年过得好快,快到我还没尝完学校食堂的所有菜品,它就结束了;也过得好慢,慢到我竟能分辨出哪个菜里放了花椒,哪个放了咖喱。
我对美食从来就没有概念。别人所谓得“好吃”、“美味”在我看来,只要能让我果腹都可成为“美食”。好死不死,偏偏自己的工作是美食编辑。不知道是上苍对我的嘲弄,还是对我的惩罚,当有一天你看到一桌子珍馐,却引不起食欲的时候,那就是人生最悲哀的时候。孟子云:“食、色,性也。”孔子也说:“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好像这两句话,在我身上都不大适用。
每次听到有推荐人说什么“唯爱与美食不可辜负”的时候,心里都莫名的想笑,爱暂且不提,所谓美食不就是精致的食材,尚好的刀工,再加上各种调味烹饪;只不过不常吃到,仅此而已。有人活着是为了吃,有人吃是为了活着,很明显我属于后者。
当然,就算是美食编辑,饭还是要吃的。特别是工作日的午餐和酒桌上的应酬。
我是个会做饭却懒得做饭的人,也没有收到过什么爱心便当,更没人给我做。所有工作日的午饭,都是外卖解决,偶尔和几个同事一起出去,找家苍蝇馆,囫囵一顿,填饱肚子。顺便再一次吐槽下饭食参差不齐的质量,当作茶余饭后的闲聊。
四
多年后的某天,在一个寻常的工作日吃饭的时候,也不知怎么的,刚吃了一口,我就忽然大叫:“这菜咸掉牙了!”周围同事很诡异地看着我说:“还不是我们一直点的那家外卖啊,我们吃都没事,你怎么就感觉咸了?”
猛然间意识到,我们深藏在骨子里的东西,是一直没有变的。不管走南闯北,不管时过境迁,那种关于家的眷恋,已经随着味觉,刻在了记忆的深处。也许,我一直都是喜欢那种少油无盐的清淡口味,只是某个时间段,被突如其来的诱惑给打断了。褪尽铅华,对食物的原始欲望还是来自父母起手做得饭食,素雅清淡,却慢慢地温暖。
五
那天之后,我就请了长假回了趟老家。
母亲见我回来异常高兴,一个劲地问我想吃什么。我说,想喝我爸做得泥鳅豆腐汤。
整个上午,父亲就一直在忙碌。看他把菜地里新长出的小葱拔出,洗净切段,又买回鲜泥鳅和嫩豆腐,依然不用佐料,就这么一起下锅;等锅开后,滴上几点香油,撒上葱花;心里就像是在放映一场黑白默片,所有关于往事的片段一股脑儿浮现眼前。
“放点盐?”他试探性地问我。
“不用了,就像家里平时做得来!”
大火煮沸,小火慢炖,足足过了一个钟头,一道没有盐的泥鳅豆腐汤出锅了。这碗汤,晶莹剔透,白似美玉无瑕,那点点油花,仿佛繁星点缀,说不出的动人。
一口清汤下肚,浓浓的葱香融合着淡淡的土腥气,化成泪水,禁不住喷涌而出。母亲看我流泪,以为是工作不顺利,忙问怎么了。
“没事,只是好久没喝过这么好喝的汤了。。。”
结束语
如果说努力是为了可以选择,我愿用后半生所有的艰辛,来换一碗汤的甘之若饴。也许,所有的乡愁,都是我们永远忘不掉的,铭记一生的,关于家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