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起来你比以前精神了不少”她晃了晃杯子里沉浮的碎冰,翘起两双修长的腿来,不经意的说道。“说笑了,你知道的,我一般不会自己约你出来”“还是那么腼腆的性格?”“随你怎么说好了,我知道一个人,他很想见你。”“见我?我可没那么好见”“那年毕业,你走的太匆忙,书本什么的,都像是被遗落了一样。还是他为你小心收拾好的。”“那有用吗?那些是已经没有意义的东西,为什么还要去怀念?为什么还要拥有着去占用内心为数不多的空间?”她还是这样,总是有着自己的道理。我看着她身子前倾去,像是一只护雏的母鸡,又是一支蓄势待发的猎豹。我知道我的任务到此为止了,今天过后,我可以继续享受我自己的单身派对,这个局也好,那个局也罢。但他不同,他出来了,6年前,就是这样,把杯子换做书本,高跟鞋换成平底鞋,那么一切如旧。
我看见了,我看见了她在他出现的一瞬间身体的反应,那是一种下意识的条件反射。这世上,谁和谁会有一个解不开的结呢,解不开就剪断或者干脆不要去解,前者鱼死网破后者藕断丝连,追逐的答案不同手上所做的自然又是另一种状况了。我想一段成功的感情,大概会有那么几个阶段,不过从起初的生气开始到最后的生气而老死不相往来结束,这其中的道理,只有当事人会懂的吧。我真是不敢去妄加猜测一个人的感情,就像我目前为止还搞不懂的、我自己的感情一般,那么搞不懂,就不要懂好了,早晚会懂的。像是鸟儿终究学会飞翔,只要不怕失败,不放弃渴望,那么就有飞翔和成功的可能。
她翻了个白眼,过去的过去了,也许还剩下一丁点烟草燃尽的灰,匍匐在地面上。日暮时分,像是离家的孩子等待母亲的最终锤定。天色真的不早了,我和他来的时候就这么说,我希望他可以给我预留时间,沟通他自己的未完待续后也不要忘记给我新生活开端的准备空间。
挪着步子,他在我身旁坐下,马天尼的酒面透过他一张棱角的脸。目光不再躲躲闪闪,“可以听我说吗?”“我现在在听”“好的”他推了推鼻尖的眼镜。
我知道他要说什么,就像我今天帮他把故事码成字一般,但我会用他的口吻,陈述他的故事。
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是在校园的巴士上,那天晚上很宁静,我急着赶回寝室准备第二天的论文。车子停下来,她慢慢走上来了,搅动的风贴在她的耳畔,大概是初恋的感觉吧。
这是第一年,我来大学的第一年,我对这美好的一切都抱有原始的幻想,我想我的大学生活至少不是樱木花道也不至于进不了别人的眼。唯几可说的,就是我会在深夜里感到孤独,每个日落,每个黄昏,一天结束的时候,我觉得我做的一切没有价值,可有有那么一种力量驱使着我不去放弃,我找不到这种原动力。傻傻的一味认定我可以我应该我就这样,是的,我就应该尝试这个女孩子,像是第一次吃蛋糕,第一次吹蜡烛,第一次聚向篝火,第一次重燃信仰。
大城市的地铁脉络清晰,把一个完整的城市区别邻里,我是一号线北,我是二号线南,同处一个城市,理论随时可见但这时候又显得仅仅存在理论可能,车费大概几十,不过正是这几十,区别了亲朋好友,逢年过节大家或许才可以相见。我小的时候,希望自己可以走得远,走得很远很远,我听说赤道很热,那么定会是太阳居住的地方,我向往南方。
江南的垂柳可人,月亮也温柔起来,若是身在唐代,吟诗作赋又有何难。然而诗人易当,情事难当,三个月,我才发现我们之前生活工作上的交集。她应该算作我某种意义上的同事,如果我想,我们可以在一个领域上成为合作伙伴或者团队。
我再次见到她的时候,是在一次辩证会上,她和我处于不同的阵营,她咄咄逼人却言之有理,我目光灼灼却手足无措,她想要论证的观点是黑夜让生物产生依赖,我想说的,却是生物主动依赖于黑夜,至少我是这样,这场辩论持续了很久,最后我们的辩论失败了。他们把责任推在我这个第四辩手上面,不过,责任确实在我,不过与辩手无关,我想和她更多的讨论这个话题罢了。
我听说狼,这种群居的生物,是具备社会性的,他们会依赖黑夜,又利用黑夜。这一点看,他们是聪明的,“你看见了狼,没看见黑夜,黑夜为狼带来的,远远超过它本身。”
我们为狼的观点争执不休,最后草草而终,在她执着于论题的时候,我对论题的兴趣远远没有她来的浓郁,我仿佛看见了光,在江南的小城里,她没有南瓜轿,没有水晶鞋,我奢求的是简简单单的校园爱情。
情人节那天,我尝到了你的男朋友的滋味,我走过车水马龙的巷尾,再从你手里接过巧克力,你说,你问我愿不愿意做你的一日男友,巧克力算是什么?佣金?我不是男佣,我想要的,也不是巧克力。后来,理所当然的,我住进了你当时租的小房间里,因为你睡觉很轻,所以搬出来住,我依稀记得你大概是和阿姨吵了架,因为当时学校奖学金名额的问题,那个人陷害了你,她极尽所能的讽刺以至于不惜毁坏自己的公众形象,我在那个晚上,看见了你冰箱里面启封的多瓶红酒,都没有喝完,瓶口用纸巾草草塞着。除此之外,冰箱里面还有一些外卖打包剩下的饭菜。
你的睡眠质量大概是被你的室友培养的,林小喜欢唱K,我也听说一些,越是到了深夜,音浪越是一潮高过一潮,麦叶的男朋友是个打工仔,下班很晚,两个人住不起宾馆,在网吧或者钟点房待到很晚,甜甜腻腻。而如此这般,她也要晚上自己走上一段时间的夜路,回到你们的寝室来住,可能很晚,然而她又没有带钥匙的习惯,我在公共课的课堂上,不仅一次的听你们寝室的同学抱怨这个事情。我想大家都不是很富裕,没有经济实力支付独立撑起一个哪怕50平米的小房间。
其实我也是看见了你的黑眼圈和上课不断打的哈欠,猜想到你应该是睡得并不好,我忙于论文以及当时预备参加的东北大赛,整天忙碌的不行,偶尔我会发个消息,问问你的近况。上次辩论的事情早已抛在脑后,我也一次次的跟你的室友打听关于你的事情,每一次都是一阵哄笑,在这个问题上,我心里是清楚的,作为一个追求者,就应该有走出剑戟之林的勇气。
麦叶说她约了你在老家酒馆,我花了两天的生活费,买到了这个重要情报。她跟我说她已经打出幌子,双方都会带一些各自的朋友,这给了我出现的理由。我记得当时你的表情就是这样子,很惊讶又抱着一点怀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以为我和她很熟而她又有一个像样的男朋友。
她只带了我一个。
春天是荷尔蒙爆发的季节,麻雀的叽叽喳喳是在求得一桩姻缘,人的叽叽喳喳是在疏远一段姻缘。每一个春天,像是对冬天的否决,冬天又是终结,酒桌上面,酒的年月比人的年纪还大,可是人越妄想品懂酒,用一些2、3年的故事佐以相当度数的老酒,酒够醇,故事却没了风味。半杯下肚,眼神变幻成了内心的色彩。
“不能喝还喝,你有毛病吧”
“这”我指着左胸“什么?”
“这”“你他妈说话啊”
“嗯、唔”“哎呦真行,吐吧吐吧,我跟你说喝多了可没人送你回去”
我的酒量是天生的差,她的酒量是天生的高人一等,就是简单粗暴的那种。
我想什么天生,别谈基因,我看到的是她在些许个不眠的夜里面,窝在角落,狼狈惆怅的疲惫模样。
我想照顾她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她的妈妈和她的爸爸离了婚,据说是她的爸爸一次出差有了外遇,带了小三回了自己的城市,几个月里面,工资都会借由各种理由去抽取,他用来养活那个女人。这事情大概几个月之后才公布于天下,她因为爸爸的不良行径吵了架,他抡了她一个耳光,“你懂感情吗?”“难道你懂?”“你要是懂什么是感情,你他妈给我领一个男朋友回来啊?”“反正你做的不对”“放屁,就你们娘俩最对”
她开始没了言语,只是跑回了屋子里,感情是两个人的心甘情愿,爸爸已经没有了执拗,他被迷了心窍。那时候她的情绪变化很大,只是不住的在喝酒,到了晚上灯也不会开,她害怕,十分害怕,她觉得自己的出生是多余的,没有认证的,爸爸的失去让她的存在失去了一半的意义,她的生活由句号般的肯定变成了逗号般的扑朔迷离。爸爸不是不爱妈妈了,她记得妈妈怀的身孕,那是她的一个小弟弟,爸爸曾经爱抚这个即将降生的小生命,他还是爱我们的,爱这个家的。可是,当妈妈用孩子威胁爸爸不要离开否则就去打掉孩子的时候,爸爸又像是变了一个人,他残忍果决,面孔狰狞,在以后的多个深夜里,这张面孔仍然出现在她的梦里。“你这个女人,你竟然用孩子威胁我?你去打掉吧,也不是我做的孽!”
她开始想不清楚的是,怎么一段感情就演变成了这个样子,究竟是女人的不对,还是男人的不对。是女人走错了路,妈妈做错了事,还是那个男人应该被的深恶痛绝。
十月的秋天,公园里面的人开始多了起来,领唱的老大爷,胡子弹起来的白发老爷,叶子簌簌的,歌声穿过叶子缝隙的边缘,传到海上,传到鸟儿的耳朵里,传到过往车子中行人的微信里面。年轻不服输在这里被演绎成了最初的战场,间或夹杂着十字路口周围住户的老人围成的麻将桌子的吵闹喧哗,慢慢踱步,我仿佛感受到了一种生命力,类似于春草破土,老人的生命力正在通过兴趣爱好编织成的社交网络蔓延,蓬勃,绽放。
经历了一辈子,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的,谈谈儿女情长、风月之事,在老人面前倒是成了小孩子的把戏,就像是几个小孩子争执抢夺着不同口味不同厂家的糖果一般,他们看不透,不过想得开,年轻人就是想不开还看不透,如果这些都可以理解。那么,最不能被理解的就是,他们还乐于沉溺其中,甘愿无法自拔。老人们对这摇摇头,“这孩子完了。”
他们说的“完了”,不是没出息的那个意思,大概是,老人们意识到即将到来的那个阶段,那个阶段与而后刚刚就业的无能为力一样,成了社会或者说是生活施加而上的第一种的绝望。老人知道,你会愤怒,会悲伤,会喜怒哀乐身不由己。
我听说的这些,是我的姥爷讲给我的,他生在农村,作为知识分子兼村小学校长,他是有些头脸的人物,捐款、邻里帮助、教书育人这些都是主业。他的一生穷尽心血,教书育人,一辈子在爱情上坑坑洼洼,我姥姥是小学里面的一个教师,她后来有了忠实的宗教信仰。
我会从这些老人的身上看见我姥爷的影子,爱玩儿、携着上个年代的气息,嘴里嚷嚷着这个时代的浮躁和冷漠的同时,心中实际上是没那么多感觉的,人云亦云,更多的是对过去的那个年代的怀念。
我这是第一次来到我姥爷病倒的地方,这个四四方方的路口,他就是晕倒在这里的。这里距离我高中毕业考的考场近的离谱,他早已年迈,只是家里人认识不到,大家的注意力还集中在过去的时候,时间把未来的一切无限拉近,以至于很多人没有做好抵御即将到来的结果的准备。
说来我的小时候,在曾经在姥爷家寄养过一段日子,他带我去旁边的农贸市场,中心的地方有一个小型的广场。那里,有一个成天穿着连帽衫的邋遢女人,偏偏她卖的冰沙是我钟意的美食。姥爷上了年纪之后,开始鼓捣起来小物什,他最喜欢的是打火机,自己偷偷摸摸,背着我姥姥,用自己枕头下面塞的紧紧巴巴的零钱,买一些打火机的小零件,自己趁着看管人外出的功夫,掏出袋子,做起组装的当子。香烟也是,他喜欢自己用烟丝卷起的感觉,不抽外面的盒装烟,用他的话说,自己的香一些。我烦的很,用手驱散着圈圈烟,他看在眼里,不言语,只是不住的凑近我身旁,“哦偶”“姥爷你说啥呢”“哦偶不”
这是他逗我的方式。
有时候聊着聊着,烟卷了不少,他便拿去给老张头抽,这是他们之间的小勾当。没多久,天色暗了,麻雀也不叫了,外面的光逐渐虚弱下来,各家各户开始点起来橘黄色的灯,有些仍旧暗着的窗子,那定是主人正在赶班或者忙着应酬。城市进入了休憩阶段,姥爷坐定在饭桌前,那有一个淡青色的小酒盅,是他用来温酒用的,每逢晚饭定要温上一小杯,美滋滋、滋溜滋溜的进肚,哎呦,她姥姥,美味啊!
岁数大了仍旧改不掉小孩的小品性,我只能依稀回忆起来他当时说了什么,脸上带着怎样的笑容,我只是觉得很温暖,不过不懂人事的我怎么会有什么感觉呢,现在我渐渐明白了,姥爷脸上带着的,是一种满足吧,如果要我今天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八成是小确幸了,姥爷抓住了生活中的小确幸。
往后的几年,家里忙碌起了姥爷,他的脑血栓十分严重,开始用高额的医疗设备维持生存,家里的气氛越来越沉郁,也就是那时候我开始懂了,为什么医院的灰墙总是比教堂听见更多虔诚的祈祷,无数的黑夜,望着城市,开始领会到了生命的渺小。日暮时分了,动物开始回家,年老的、体弱的、无法熬过漫漫长夜的,死在异乡,黑夜裹挟去了他们的梦,夜晚变得漫长。
“你姥爷问你考上了哪所大学”那时候我还没有考上大学,我妈跟我说她已经回答了我姥爷,大连理工,她斩钉截铁。
我失败了,我没有考上大连理工,我姥爷也没能挺过那个秋天。我第一次,看见我的亲人离我而去,殡仪馆的时候,社会各界的朋友前来吊唁,他们大把大把的落泪,又止不住的互相安慰,我在走廊拐角的位置,傻傻的站着。
好像姥爷走了,走了?是.......离我而去了吧
是再也见不到的那种了吧。
是我没出息吧。
我能做些什么?好像,没什么。
那一晚夜的浓重压住了整个城市,我走在街角心里却是安宁,我处于一种年轻的生命状态,游荡在一天的苍老时分,这个夜快要过去了,这一天的生命也画上句号了吧。早晨、中午、晚上,不同的时间段,姥爷似乎都做出了他生命走向的选择。他老年过的是一种强壮的生活,很用力,很动人。
我开始不住的思考,浓重的夜就像是人的黄昏,夜色笼罩了很多人的心头,但是好像不应该笼罩住我,年轻的灵魂应该有绽放的希冀,我应该像是一匹狼,藏身在夜色之中,却不应该劝服了我。黑夜降临的时候,或许我应该去期待下一个天亮,周而复始,这才是黑夜中的狼性。
这事情过去了很久,原谅我对生死看的不开,低落了好一阵子,我放下了手里的工作,单从事情而论,似乎不足以成这般气候。可是多愁善感的动物就是会想很多,可怕未知,莫须有的东西成为头号大敌,害怕亲人的离世,或者说害怕自己的痛苦无所掩盖,害怕自己的极限暴露在阳光下。
这或许又是食肉动物的天性。
几个月后租金到期的时候,南方的朋友叫我搬过去住几天,那时候正好适逢长假,他说武汉的樱花格外美,他说我应该去南方走一走了,这时候我念念不忘的更多是你了,我想我们应该有更多生活上面的交集,才有让我们产生共同的归宿感的理由。可是我即便是找到了出现的原因,也找不到存在的理由,这一度让我沮丧异常,就像是小孩子被牙医通知不可以再去吃糖果一样。
我开始想念了那匹狼,可以让我们共同关注的那些狼。
“你今天找我不会是为了跟我说什么过去的事情吧,我不想了解你的过去。换句话说,你本来就和我无关,不用汇报给我。”她终于在这时候打断了我的语势。
他沉默了几秒。
你知道那些狼不狼的,只是我生命里面的一个章节,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感谢你?或者说我接受你?这么多年了你还惦念着我,或许你离不了过去的毛病才是你事业的真凶。
她的眼神肆无忌惮的开始打量。
他依然沉默着,眼睛里面倒挂着夕阳的色彩。
如果你需要一份体面的工作,换句话说,一个稳定的工作,那么你可以来我这里,这是我的联系方式。真是够可以了,你最好自己想清楚,别用这些诋毁我或者别妄想。
趾高气扬的,她捋了捋头发,补好了妆,站起身来,只低头捎了一眼。
我记得那种眼光是对可怜人的,当时的我,也觉得他只是一味的缅怀,偏有一些自暴自弃或者迷茫沉湎的味道。
其实我们都错了,时至今日,我看到了他的成长,我懂得了来龙去脉。
她只是他生命中的一个过客,他只是需要她,见证他的成长。
他说给她的故事,是讲给他自己的,而我为你们添油加醋的部分,也成了他成长历程的里程碑。
和每一个人一样,她没有她以为的重要,他也终于解开了心结,这件事之后,我想他也会迸发出更强大的生命力。
这是一个勇敢者游戏。
他是口述中的那匹狼,她是喂狼的人,狼已经懂得了落拓天涯,喂狼的人,才是那个被小希望捆绑着的可怜人。
这一晚,我看见夕阳落山,世界红彤彤的一片。在某个林子里,也许正有狼群经过,在夜幕时分,摩拳擦掌着。
他们从黑夜里走来,进入黎明,然后周而复始。
我的脑海里面突然想到,他就应该是一匹狼,在林子中走着,身子紧贴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