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总对人说自己最喜欢的点心是汤圆。
在北方他们都管它叫元宵，她还是喜欢从小习惯了的名字。
汤圆和元宵有什么样的区别，她从不喜欢深究，就像她从不探究为何北方的冬至一定要吃饺子，而家里准备的永远是汤圆一样。
街上的各种小吃店里时常卖着各种点心，糕点、馄饨、汤面样样都有，不知为何却少见汤圆的影子。或许是和元宵节牵扯的关系，不是节日的期间总觉得吃汤圆有些不合时宜，又或许只是因为麻烦罢了。
汤圆要趁热吃，一根勺子恰好容得下一只，白白嫩嫩地瘫软在勺子里。咬一口软软糯糯的，里头的馅料缓缓地溢出，像是幸福溢出一样。
现在的超市里各种类型的汤圆多不胜数，五颜六色的外表，娇小可人的模样。可她每次站在超市的冰柜前寻找时总是失落而归。
偌大的超市，没有她想要的那个口味。
她说自己最喜欢的是山楂馅的汤圆，虽然实际上她只尝过一次。
仅有的一次。
那是多年前的冬天，她清楚地记得。她和男孩看完电影，回学校的路上下起了小雨。南方冬天的细雨，雨丝几乎让人完全感觉不出，只觉得眼前似乎雾蒙蒙一片，像是清晨的雾气，打伞的时候，走到路灯下，用伞遮住发亮的灯泡，才能从伞边的光线里看到纷飞在空中的雨丝，等走了一段才发现头发、衣服上沾了一层水珠，摸起来湿漉漉的。
她和他都毫不在意这微风细雨，一个抬头看天，一个左顾右盼，彼此藏着心事，沉默地慢慢走着。回去的路短暂又漫长，她的手脚冻得有些发僵，硬是撑着不把手放在兜里，跟着身边人的步伐不紧不慢地走着，只绷直了身子，把脸往围巾里又凑了点。
走到一半，忽然感觉他停了脚步。她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不远的一个小摊子，见她也看到了，他冲她一扬头，问了句去么。
不知是看出了他脸上期待的表情，还是小摊子边上腾腾的白色蒸汽的诱惑，她点了点头，二话不说和他一起迈开步子走了过去。
那是个卖汤圆的小摊子，摊主是个温和的中年女人。大概冬夜，又下着雨，路上行人寥寥，四周寂静就只剩下他们三人。摊主小心地端上两碗汤圆，自己坐到另一边收拾起来。她把手放在碗边捂着，碗里的热气笼着她的眼镜起了一层雾，眼前白茫茫的一片。抬头在寒风中好不容易散去，低头又是一阵雾气。就听到对面轻笑了一声，她窘迫地摘下眼镜擦干净才又戴上。
她怕烫，只是先等在那看着对面。男孩好像并不在意烫，只是几次被她盯着忽然停下手里的动作，抬眼看她。她就迅速地移开视线，作出努力将眼前的一碗汤圆吹凉的模样。几次三番，男孩最终放下碗，轻咳了好几下，忽然叫了她的名字。
她疑惑地看着他，只见他移开了视线。她盯着他看，心里冒出一丝丝期待，开始仔细盯着面前的男孩，想看出点蛛丝马迹。不知是不是刚吃了一份热腾腾的点心，他脸色都微微发红，额上还有一层汗。沉默许久，男孩像是做了一个十分重大的决定，用不同平常的声音，带有着紧张又故作轻松地说：当我女朋友吧。
她不是没准备，看到之前场景时就有了预感，但听到还是一惊，是心愿成真的惊喜。
她很努力地控制住表情，省的露出一副傻乎乎的笑容，想着要有女孩子的矜持，却想也没想脱口而出地说了句好，声音太轻，她都不确定对方是否有听见。抬头只看男孩露出了笑脸，再控制不住地跟着一起笑起来。
笑过之后却是不知说什么的沉默，她有点慌乱地转头看，摊主似乎听到了他们的对话，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她瞬间觉得脸颊烧了起来，赶忙低头开始吃汤圆。
山楂馅的汤圆，汤加了桂花蜜糖。有些粘的糯米皮，微微发酸的山楂馅，带着淡淡桂花香和甜味的汤，让人身心一暖。
从此之后，山楂馅加了桂花蜜糖的汤圆成了她的最爱。
时间过去了那么久，久到当初的男孩早不在她身边，她却始终没有忘记。
她忘了当时看的电影剧情，找不到当初路过的汤圆摊子，甚至连当时男孩的脸都开始有点模糊，却依旧记得那味道。微微发酸的口感和嘴里回荡的桂花香的甜。
可惜，再没机会尝到。
可如今，超市的速冻食品柜里，包装上画的山楂的汤圆一下就进了她的眼，红色的小果子扎进她的心里，扎的嘴里和眼里都微微发酸。她忍住内心的激动，将它放入购物车里，只可惜转遍了商场，没看到一罐桂花蜜糖。
点火，放水，等到锅里的水沸腾出了花，一颗颗圆溜溜的汤圆下了锅。
从冷冰冰的坚硬变得柔软，白色的皮慢慢透明，里头的红色若隐若现，一颗颗慢慢地浮上水面，随着沸水跃动。她急忙将它们盛出，不等吹凉急不可耐地咬了一口。
小心咬开的馅烫了舌头，她也顾不得许多，急急忙忙吞下，尝不出味道。再小心地细细尝。
酸，说不出的酸在嘴里蔓延，连带糖都有点酸味。糯米皮黏着牙，多吃几口便堵着喉咙一般腻得慌。
和记忆里的完全不一样。
明明除了那一点的桂花蜜糖，再无半分差别，却有着天差地别。
她有些不相信，又不甘心地尝了几个，除了酸再没有其他的感觉。
那记忆里微微的酸甜和清淡的桂花香再找不到半分踪迹。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或许早已不喜欢山楂馅的汤圆，只是再求不得的惦念产生的错觉。
她意识到一个自己始终不敢承认的事实。她念念不忘的其实不是山楂馅的汤圆，她忘不掉的，只是那个下着雨的寒冷的冬夜，在小摊上和他一起吃过的东西。
不过是回忆成全了它。
不过是凭借它来凭吊过去。
意识到这些是让人感到无奈的，而在这赤裸展现的现实面前，她却不得不承认，回忆里的东西是不可靠的，一切都不过是被记忆粉饰之后的完美无瑕。
现在，那层伪装都被撕开了。
她想起了什么，掏出了手机，点开了通讯录，找到了那个特意在名字前加了字母A的记录，想了许久终于看着桌上残留的空碗，按下了删除。
她知道了，不用再费心找桂花蜜糖了，没有用了。
她最爱的点心，再不是汤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