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大楼

“你们知道我们大学其实还有一个被废弃的学院么?” 麦克指着远处的山谷对林娜和牵着孩子的美智子说。麦克是工程学院的大四生,平时喜欢户外活动,对学校方圆几十里的各种徒步路线都很熟悉。林娜和美智子都是马上要入学的研究生,提前几个星期搬到校区附近,以便慢慢熟悉情况。林娜来自中国,本科毕业工作了两年,刚刚辞了工作出国念MBA。美智子的丈夫几个月前意外去世,留下六岁的圣梨。心情低落的美智子想换换环境和心情,于是带着圣梨出国做一年的访问学者。


麦克,林娜,和美智子是在约人一起徒步旅行的网站上认识的。适逢暑假,学生们大多还没回校,周末徒步的活动最后只有他们三个成行,再加一个圣梨。


“什么学院?我没看到啊?” 林娜一边努力得向远处张望着,一边问麦克。


“我们要转到山的那边才能看得到,”麦克说,“那座大楼曾经是学校的生化学院,八年前因为一次事故被永久停用,学校从没公布过细节,所以我也不太清楚。”


美智子问道,“我们今天是徒步到那里么?大概多远?”


“大概四五个小时,下午四点以前应当能到,” 麦克说,“到时候有两个选择,可以在附近的小旅社住一晚;或者继续走三个小时到海边的小镇过夜。你们都可以么?”


想到开学以后就不太会有时间做两天的徒步旅行,林娜和美智子不约而同得点点头。圣梨从小跟美智子徒步,美智子觉得问题不大,大不了在小旅社住一夜明天再走。


要翻越的这座山没有一棵树,只有一些稀稀疏疏的灌木丛在大大小小的白色巨石旁边散落着。但远处的几座山上却覆盖了郁郁葱葱的树林,林娜心下奇怪,但一行人忙于赶路,也没有时间问麦克。


转过山头,眼前豁然开朗。山谷中的平地一马平川,中央地带突兀得耸立着一栋白色大楼。一条小径从山脚下直通大楼的门口,另一条相交的小路通向一座灰蓝色的小楼。小楼的招牌上有黑色的“MOTEL”的字样,那应该就是可以中间歇脚的小旅社了,林娜想。再往远处看,从小旅社门口延伸出去的小路一直通向蓝色的大海边。但看不见麦克说的海边的小镇,应该是视线被山挡住了吧。


一行人行色匆匆,离白色大楼越来越近,这座楼的细节也渐渐清晰起来。废弃了八年之久,楼的外墙在阳光下却依然白得晃眼。大楼有很多黑色的窗户,像一双双眼睛,默默地注视着四个人。大楼的门窗紧闭,门外有些横七竖八的木料,这座楼上上下下没有任何人的迹象。虽然外墙很干净,但还是看得出这座楼已经被荒废闲置了很久。


圣梨扯了扯美智子的衣角,用日语说,”妈妈我想进去。”


美智子看看在前面赶路并没有停下的意思的麦克和林娜,对圣梨说,“我们先去旅社放下东西,有时间的话再回来。”


小旅社真的很小,上下有两层,上面是客房,下面是旅社的店主约瑟夫住的地方。约瑟夫是个五十多岁白人,有点胖,秃顶,上身被阳光晒得黑里透红。


麦克在一楼门外的平台上放下背包,示意林娜和美智子过来。“我们得商量一下后面的行程,谁想在这里住就进去跟店主讲吧。这里太贵,我没那么多钱住不起,先去海边了。你们明天要么沿路回去,要么去海边的小镇找我。只有一条路,你们不会走错的。”


看着有些措手不及的林娜和美智子,麦克背起背包,“时间不早了,我先走了。你们自己决定。” 麦克走下台阶,向海边的方向走去。走了两步,他停住脚步,对林娜和美智子说,“如果我是你们,应该不会去那座白色大楼”。然后便头也不回得走了。


一阵困意和倦意袭来,林娜想还是在旅社里住一夜休息一下吧。看到美智子正在一旁用日语跟圣梨在讲着什么,林娜便独自走进旅社根约瑟夫定房间。


“一间屋两个地铺,一个人一百,两个人两百。不按房间,按人头算。”约瑟夫头也不抬得说,好像知道林娜要问什么。


“定一间,一个人”,林娜掏出钱包付了钱。不知道是不是在烈日下徒步被晒得有点中暑,林娜突然头很晕,有些支撑不住。从约瑟夫手中接过了钥匙,顾不上跟美智子打招呼,便自顾自得上了楼。美智子应该也会住一晚吧,林娜想。


虽然预期不高,林娜还是被房间的简陋惊到了。小小的房间中只有摆在地上的两个单人床垫,中间大概也就一个巴掌宽。什么家具也没有,墙上有红褐色的锈渍,应该是从房顶渗下的雨水痕迹。这样的条件还要一百美元一个人,也就是依仗地势偏远,附近没有别的旅社吧,林娜想。好在床单枕席还算干净清爽,林娜昏昏沉沉的,脑袋一挨到枕头便昏睡过去。


很快林娜便进入了梦乡。在梦中她看到美智子牵着圣梨走进了那幢白色大楼。林娜也很好奇大楼里是什么样子的,于是目光紧紧追随着美智子和圣梨母女俩。她可以清晰地看到她们脸上细致的表情,也能听得懂她们说的话。在林娜的梦中美智子和圣梨会会讲中文。


太阳快要落山了,大楼里光线昏暗,但美智子,圣梨,和目光紧随着她们的林娜彷佛戴着夜视仪,什么都可以看得到。一楼的房间大多是教室,有些屋子里空无一物,有些里面有黑板和散落的桌椅。美智子和圣梨顺着大楼正中宽敞的楼梯走上二楼,天色又暗了许多。二楼看起来有很多实验室,圣梨推开门走进其中一间。实验室里有两张长长的布满灰尘的台子,墙角的水池里有几只打碎的试管。


圣梨走到美智子的身边,轻轻地拉住她的手,带着美智子走上三楼。这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但是漆黑的走廊的尽头却有一间屋子的门口亮着灯。美智子被圣梨牵着向那间屋子走去,两个人的脚步轻得像猫。


亮灯的屋子门前铺着一小块儿花鸟地毯,暗红色的门上钉着金色的花体数字28。圣梨轻轻得推开门,先走了进去。美智子跟在后面,脸上露出十分诧异的表情。林娜明白她的疑惑,在这样一座荒凉破败的白色大楼中,怎么会有装潢如此精美,且一尘不染的房间?


房间很大,但只有一间。家具都是欧式的。房间正中是一张雕刻精致的长椅和一个淡蓝色带暗金色图案的沙发。沙发前褐色的咖啡桌上零散地摆着一些杂物,一盒开封的粉色香烟盒,几本黑皮书,还有一个橙子。暗红色的墙纸上是金色的花叶图案,床边的紫色幔帐低低的垂着金色的尾穗。靠墙有一张大大的梳妆台,上面摆满了各种精致瓶子的化妆品和香水。梳妆台上有一面很大的镜子,镜子两边都嵌着灯。柔和的淡黄色灯光交相辉映,是这个透着暧昧气息的幽暗房间中唯一的光源。这明显是有人住的房间,而且是一个女人的房间。


林娜可以感到美智子的手心在冒汗,心跳在加速。这间屋子太诡异,她们俩都有些怕了。这时,走廊中响起哒哒的脚步声。情急之下美智子躲进正对梳妆台的衣橱中。顺着美智子的视线,林娜可以透过衣橱拉门的间隙清楚得看到屋子里的情形。


门吱得一声开了,一个身材高挑,黑发如瀑的女人走了进来。她的黑色长裙在膝盖以上是紧身的,勾勒出曼妙的曲线,膝盖以下的鱼尾裙角飘逸绽放。女人走得袅袅婷婷裙裾飞扬,一头长长的黑发轻轻地来回荡漾。她头也不回得走到梳妆台前坐定,伸出手挑了个物件,开始对着镜子补妆。


美智子只能看到女人的背影,林娜能感到美智子的心中充满着恐惧和好奇。这时候可千万不能出声啊,林娜想提醒美智子。然而,美智子好像突然想起什么,紧张得四处搜寻,圣梨呢?!


一声清脆的童音打破了死一般的寂静,“妈妈--”。美智子惊恐地抬起头,与此同时,梳妆台前的女人也猛地回过头,她手中的黑色镶钻口红铛得一声滚落在地上。她们的目光透过衣橱的缝隙交汇。林娜和美智子都呆住了,那女人,是林娜。


林娜惊醒了,睁开眼,发现自己被吓出一身冷汗。她还躺在小旅社的床垫上,墙上依旧是脱落的墙皮和红褐色的锈迹。林娜坐起身,穿上鞋出门找美智子。


在林娜打开房门的同时,对面的门也开了,美智子手握着门把手站在门旁,脸上也如林娜一般写着惊恐和不解。


这时,圣梨从美智子背后走了出来,手里把玩着一个东西。


那是一只黑色的镶钻口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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