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游列国,孔子既有诸侯礼遇的风光,也有如丧家之犬的栖遑,甚至,有两次差点丧命。《史记》记载了孔子两件困厄的事:
孔子带着弟子路过宋国,在一棵树下休息,并与弟子们演习礼仪。宋国的司马桓魋担心孔子会留在宋国,于是派人来驱赶孔子,见其在树下演习礼仪,就命人砍掉大树,使孔子不得不离开。可在这危急的情形下,孔子仍然泰然自若,缓步而行,弟子们都着急了,催促说:“夫子,我们快点走吧!”孔子镇定地说:“上天给了我这样的德行,桓魋又能拿我怎么样呢?”
桓魋派人来砍树,只是不让孔子在宋国停留,并无杀害孔子之意,因而孔子可以闲庭散步,泰然自若。但被匡人围困的时候,情形却没那么好了。
孔子将要到陈国去,经过一个叫匡的地方,弟子颜刻替他赶车,颜刻用马鞭子指着说:“从前我进入过这个城,就是从那缺口进去的”。匡人听了这话,以为是鲁国的阳虎又来了,因为阳虎曾经残害过匡人,孔子的模样又很像阳虎,于是大批匡人围困了孔子一行。
整整被围困了五天,匡人围攻孔子也越来越急,弟子们都很害怕。孔子说:“周文王已经死去,周代的礼乐制度不就在我们这里吗?上天如果要毁灭这些礼乐制度的话,就不会让我们这些后死的人承提起维护它的责任。上天并没有要消灭周代的这些礼乐,匡人又能把我怎么样呢!”
最后,孔子一行还是借宁武子之力摆脱了围困。这一次,与死擦肩而过,孔子仍十分镇定,足见孔子的自信。
当代新儒家唐君毅先生说:“学问到家是自信。”孔子的自信,已经超越了身体和环境,直接上承于天,完成的是上天赋予自己的使命。
梁漱溟先生也是如此:
1941年日军进攻香港,满船的文人学者都惴惴不安,夜不能眠,只有梁漱溟仍旧鼾声如雷,睡得很香。人家问他:“先生不害怕吗?”他说:“怕什么,我是死不了的,我死了,中国怎么办?”
1942年初,香港陷落,梁漱溟在敌机弹雨之中安然打坐,人问其故,他说:“我尚有大业未成,不会遽死!”
1942年初,梁漱溟在日军的炮火下逃生之后给儿子写信说道:“我不能死。我若死,天地将为之变色,历史将为之改辙。”
果真,如此的自信下,梁漱溟开创的是“当代新儒家”,大批的儒学思想家在他的影响下,在历史的夹缝中传承和发展着中国传统文化,真的应了他所说的:“我是死不了的,我死了,中国怎么办?”
让梁漱溟先生如此自信的,是认识到自己身上所承担的历史使命,是认识到了继承传统文化“非我不可”的天命。用张载的话来说就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心智如何之大!这境界如何之高!有此境界,世间又有何可惧?
孔子说:“一个士人,如果贪恋居处的安逸,那么也就不能叫做士人了。”士人尚且要心怀天下,承担使命,何况君子、圣人呢?
对于如孔子般的自信,我没有,多年只在无人理解中飘飘摇摇地坚持,自觉苦比乐多,尚不能真正乐在其中。其缘由,或是安逸于一个小环境中,以未得为愁,以偶有所得为喜,却不能开出自己的大生命,敢于承担更大的责任。孟子说:“修身以俟天命。”天命未现,只因修身不够,得失之心仍重,但“路漫漫其修远兮”,日日集义而行,虽远必至。
(向雄读《论语》之五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