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的第一场雪，在猝不及防中，被一夜的狂风和冷雨裹挟而来，从而打碎了人们关于暖冬的期待。第二天风停雪止，蜗居了两天的人们，纷纷走出家门。坐落在小镇中心的福润万家的超市，八点刚过，已是熙来攘往，络绎不绝。在这些人群中，没有人会注意到，一个大约七十多岁的老太太，头上顶着芦絮一样的白发，满脸沟壑纵横，仿佛早就阅尽人间沧桑。爱人是这个超市的老员工，一切驾轻就熟，迎来送往，忙个不停。刚把一个顾客的交易打理完，一抬头，正遇见这双饱含忧郁却又果敢坚毅的目光，原来却是相识，就住在我家附近的小区里。老人颤颤巍巍的和爱人打个招呼，询问爱人有没有开心果？爱人将老人领到开心果前，老人抖抖嗦嗦的装满一小袋，待问清45元500克时，又赶忙将装在袋中的开心果倒出一半，上秤、打字、贴标签、封包。一切处理停当，老人看到爱人这一会不是很忙，就没有即刻离去的意思，于是在时断时续的倾诉与聆听的过程中，陪伴了爱人半个上午。其间多次唏嘘落泪，老人感动于爱人的倾听，爱人感叹着老人的不幸。中午饭桌上，爱人便又异地转播。
老人现年75岁，本有幸福的一家人，一双儿女早已成家立业，大女儿嫁在附近乡镇，育有三个孩子，其中一个女儿，两个儿子，女儿学习成绩一直很好，去年考入市重点中学，两个男孩，一个上初中，一个读小学，女儿女婿安分守己，一直在城市澡堂搓背挣钱。2014年的冬天，城市搓背行业异常火爆，夫妻两人每天晚上数着近千元的收入，早已把每天的辛苦抛在脑后，眼看年关将近，无论如何他们是要回家过年的，于是在腊月29年晚11点，才匆忙打点行李，驾驶面包车深夜返乡。当他们离开浴室的那一刻，仿佛才是一种真正意义上的解脱，心头刚刚释放的空间，瞬间又被一种家庭的温暖重重包围，归心似箭的情愫，让夫妻二人格外期待。
途中因为返乡的车辆特别多，所以本来半个小时的路程，却用了将近两个小时，就在离家不到两公里的一个转弯处，有一个深达几十米的石英开采塘，白天由于回乡的车辆在路面洗车，当夜气温零下12度，有水的路面全部结冰，他们哪里知道。结冰的路面被灯光折射的寒光，不由得来个急刹车，面包车就在瞬间蹿下路面，翻入塘中，或许他们也有呼喊，可是那样天寒地冻的深更半夜，那里还有人能够听见。第二天，当消防官兵将他们的车辆吊出水面，拖出他们的尸体时，可怜他们的双手的指甲，全部抓光了，老人的天空坍塌了，儿女的天空坍塌了，不要说他们的亲朋好友一个个哭天抹泪，就是全村人，哪一个不是泪流满面？整个小村沉浸在万分悲痛之中，往日除夕连天接地的鞭炮声，几乎全部沉默寡言，似乎连偶尔传来稀落的犬吠声，都是那样伤感。正月初五，办理完他们的丧事，三个孩子的抚养问题自然成为焦点。好在女婿还有两个兄弟，经过商议，一家领去一个男孩，至于女孩，打算送去孤儿院，老人的儿子，也就是女孩的舅舅，哪里答应，当即决定把外甥女接回自己家抚养。一切的痛苦，就在岁月的流逝中渐渐淡化了，外甥女学习非常刻苦，一直是年级的前几名。舅舅为了奖励，花了1000多元给外甥女买了一部华为手机，外甥女把舅舅的照片放在手机的页面上，每当打开手机，就会看到舅舅，每当看到舅舅，就会感受父亲的温暖，那种潜意识里的缅怀，时刻鞭策女孩，唯有好好学习，才是最好的报答，本就姊妹情深，老人的儿子每当看到外甥女周末回家，都有一种无法言喻的心痛，所以总是千方百计买来好吃的，连他上高中的儿子都有些嫉妒。每当这时，奶奶就会悄悄的做孙子的工作，想到姑姑、姑父都没有了，初谙世事的孙子哪里会不懂，所以慢慢也就习惯了。可偏偏是屋漏偏遇连阴雨，船漏又赶上顶头风。就在今年夏天，老人的儿子晚上与几个朋友喝酒，回家的路上，由于摩托车速度太快，在穿越323省道时，与一辆正常行驶的拖挂车相撞，当即气绝身亡。等老人醒来后，已是三天三夜过后，我搜集了自己50多年存储的关于苦难的词汇，竟然都是那样苍白无力。
是哀莫大于心死，还是老人的眼泪早已流干了？总之醒来后的老人毅然要求赶快回家，外孙女守候外婆三天三夜，外婆醒来的第一句话竟然是：你怎么不去上学？这个16岁的女孩，如何可以舍弃自己的梦想？正是如花似玉的年龄，本该在母亲的怀里撒娇，不知道有多少少女的心事与秘密分享给母亲，可如今这一切都没有了，如果说之前，自己的爸爸妈妈同时离去，自己还有舅舅可以当做是爸爸，外婆可以当做是妈妈，可这个世界上唯一可以当做爸爸的那个人又走了，唯一可以当做妈妈的外婆，又在昏迷中生死未卜，纵然有一万个梦想，她也没有任何理由再去上学了。安顿了舅舅的丧事，外婆老了，外公老了，从他们的目光里，一切都是空空的，如果还有一点信念，那就是坚毅！退休多年的外公，本来可以颐养天年，如今面对这些接踵而至的灾难，硬是托关系，在街道上找了个清洁工的差事，每月挣取800元的工资。外孙女在家半个多月，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就一个人偷偷躲在被窝里，打开手机，一遍又一遍的凝视着手机中的舅舅，每天早晨起床后，她都会悄然抽出早已被泪水湿透了的枕巾洗净晾干，第二天依旧重复着，外婆在长吁短叹中，一再催促外甥女赶紧返校。那格外苍凉的余音是那样坚定，不容置疑。学校在得知这一切之后，自发捐款10000多元，委托班主任和两个同学送到她们家，昨天才刚刚返校。你说这孙子不是太不懂道理了？你吃什么开心果啊？我的小祖宗啊，龟孙子啊，你不是成心拿刀捅你奶奶的心吗？你说这开心果那么贵，你吃了等死啊？孙子在奶奶的一顿臭骂声中，哪里还敢辩解一个字？自己关上洗手间，用了半圈卫生纸，堵在自己的眼睛上，并且暗暗发誓，以后任何人的东西也不再吃了，否则每吃一次，就会欠了人家的人情。骂完了孙子，奶奶的那颗心仿若刀搅一般疼痛，早上望着孙子匆忙上学的背影，一直坐立不安，不管开心果多少钱一斤，那是一定要满足孙子的。奶奶的心再也伤不起了。
本来丰盛的午餐，就在这样的转播中，让我食不甘味，抬头望着窗外，几只饥饿的麻雀，落在寒风中的树枝上，似在哀怜，又似在倾诉，我趁机站起身来，走向脸盆架，顺手拿起毛巾，一种冲动敲打我，应该为这个家庭做点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