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乡后的一年里,一些人和事带给我近乎震惊的感受。
我不想有意为之:只说好的体会和感悟使自己的归乡抉择看起来毋庸置疑。人做的选择和决定,不到关键事件出现的时候,大多数都是不置可否,这也是随着年岁的增长,虽然不愿意懂但渐渐懂得的道理。
一年的时间对不同的人,总是长短咸淡不一。但记忆中的一年又一年,在回忆中总是咸淡总相宜。这就是人们常说的,时间是最好的药——淡得了苦,也化得了乐。淡化了的感受最终都是回忆者当下的解读,而我所钦佩的,是更无畏的人:他们是沉浸苦痛之钵探究本源不放弃的人,是涉身苦海拼命保持清醒没有逃走的人。这便是我被人总结为消极的原因,他们看到的是我向往苦痛。
生活如果本就是一件开心简单的事,便不会存在口口相传的正能量和鸡汤。对我来说,生活的苦与乐,从来不是关键,我看重的更多的是“真”,不论对人对己。因为要积极,要阳光,于是事事不管怎么样先披上一层光华的“外衣”,这不是我选择的存在之道。积极或消极,从来不在“外衣”。
在几年前的红黄蓝事件上体会过一回。因为气愤替孩子发文,不想被一个旧友斥责,她的观点是不愿相信所以不存在,而我的观点就成了相信而存在——就是消极,就是把世界想的太黑暗。看着她的观点,一度有一种错觉:黑暗角落不是客观存在,而是我在脑袋里创造出来的。但当时的“大旋律”恰好和这位旧友的观点契合,那天多少的笔者体验了一把被“焚书坑儒”的感觉,一时间感到自己在文学领域中的价值都被提高了。
如果是注定要面对黑,我想从这片黑中踏出第一步。我从未鄙薄过更被接受的路——想象自己身在光明中给自己力量。只是,不是我的存在之道。
但人,不是一个认同异己的物种。
网络盛行的很长一段时间,我一直欣喜有越来越多的APP,使用的人群阶层和年龄跨度也越来越宽,心想人们看的东西广了,眼界自然宽了。但事实是,在所谓的“娱乐教育”中得到自我提升是自作聪明,而把“寓教于乐”等同于“娱乐教育”只是娱乐业背后的营销手段。有时候眼睛看多了,得到的只是眼涩。随着现代化的发展,眼睛和心的同步会越来越难。
而“己”,以及“异己”也同几十年前无甚差别,有时还甚于几十年前的迂腐。这么说是因为遇到这样的怪事:年迈者说着年轻就是好,想怎么活都行,便接受了新的活法儿;而身边的同龄人却是一副“老态龙钟”,一边说着自己怎么稳妥得继承了父辈的“社会”,而出现的那些新活法儿倒成了对他的“大逆不道”。有些事,年迈者看在眼里,会觉得是新的时代到来了;而对一些迂腐的年轻人,却藏在父辈身后,以为新的时代只是父母口中的睡前故事。一些本该由年轻人扛起的大旗,有些年轻一辈,远不如老一代自觉。而对于老一辈在年轻时便想抵制的规则,却被当下的年轻一辈稳稳地接了过去。
回到故乡一定会见老友,而见老友,最怕的是,老友只剩一个“老“字。
互相问候彼此的变化,享受对方身上的新鲜气息,为获得的成绩喝彩,也给彼此的伤痛以宽慰。就像见到一个熟悉的陌生人,你对他知之甚少,却又因了解他的为人而确信会再次成为朋友,这中间的种种信任和真诚,单凭着资历最老而想轻易获得,是对自己的高看,更是对“老友”的不尊重。
而对于我们这样的归乡人,一旦遇到了那些自诩看破世事的故人,老气横秋地评判着我们的归来代表着我们的失败时,这里面的心酸,就像祭台上渐渐飘散的烟,呛得人想要流泪。而他们在莫名其妙的对比之下,获得的自以为是的须臾荣光,是“老友”间最后的情份。
我时常想,这些把“老友”当“异己”的人,或许当初认你做“友”时,就少了几分尊重。时过境迁,他们可能是忘了当初为了面子上过的去强加的粉饰,再见只是可悲。失去朋友,古往今来多少文人侠客发出感叹,留在心里的,都是痛,各种各样的痛。
我对朋友经常说起一句话——希望我们走不一样的路,过不一样的人生。其实最初说这样的话时,还没有找到自己的存在之道,只是假装积极,给自己勇气。但成长让我不会再像孩子一样,因为分岔路口的出现黯然神伤,为自己的孤独旅途悲伤落泪。我相信苦的因,可以结出乐的果,但这之间,隔着千难万险。
后来,对朋友这个词的理解深了,便真的希望大家都能不一样;每条路都是人生,每一帧人生片段都是瑰宝。相聚时,介绍彼此沿途的风景,苦和乐都是大家的;分别后,各自珍重,坚守自己的路,保护好自己的那份人生。不因为不同而贬低嘲笑,也不因为节点步调相异而妄自菲薄。才知这路上的千难万险,从来都不是每个人披荆斩棘的孤独和辛苦,而是再相聚时越来越少的“老友”。
选择自黑向明走,是选择,也不是选择。
电影《喜欢你》里,有一句台词我觉得尚可:我没办法选择喜欢你,或者不喜欢你。人生有时候是选项选择了你,便决定了你的路。而你能做的选择是怎么走这条路。可能我选择的走法是:如果我疼,我不快乐,我便哭着走。即使所有的人都让我学着他们的样子,带着假笑走,我不去评判什么;但也不会允许那些人反过来说我止步不前。
在假装积极的过去,我会为让我疑惑的事和人找到出路,粉墨一番,让生活看起来体面一些,也让自己好过一些。但当我“积极”惯了,却越来越睁不开眼睛,分不清自己身处哪个世界,惶恐便油然而生。
如果写者开始为了片刻好受得过且过,远离苦痛,那这个世界便真的“真善美”了;如果文字开始为了生计讨好生活,自欺欺人,这个时代便真的消失在了历史中。
沉浸苦痛之钵探究本源仍不放弃的人,涉身苦海仍拼命保持清醒没有逃走的人
——是我欣赏的文字工作者的两种态度,我选择并心向往之。
空林木
2019.10.9于家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