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听故事吗？”她坐在咖啡厅里，低头搅动着汤匙，但抬起头那清浅一笑，依旧和十年前没什么两样，时光对她一直不薄，她简单清澈，像清泉，像溪流，只是那眼底多了丝红酒般的韵味，起了劲儿。

“你这单身狗哪来的故事？”我笑话她。

“单身狗就不许有故事啊，你歧视！”

“去你的，”我看她眼底笑意渐浓，忍不住问，“说真的，什么时候谈得？”

“没谈。”她依旧笑着，却多了丝淡淡的感伤，“没谈才成了故事，谈了就是一辈子啊。”

“卧槽，这么矫情。”

她说，那是不足为外人道的感情，所以最终只能珍藏在彼此心底，扣上门锁，再不问津。但是她想讲出来，让我一听究竟。

她跟他是做助教认识的。

那是她第一次做助教，刚读研一，什么也不懂，跟在老师身边，乖巧又规矩，顶着一张年轻谦和的脸蛋，穿着简单少女的衣服，和班里的学生没有两样。

他是那个班里的学生，最大的学生，因为家庭变故和自由散漫浪费了两年时光，他工作了一段日子又回到学校，想要用半年时间来拿一张迟到的毕业证。他们是校友，如果按入校时间来算的话，她还算他师妹，但却成了他的助教。

他比她大了十个月，一开始他叫她姐，她尴尬得每次只能点头应付，后来他又叫她老师，她心虚的反驳。他们就只是助教与学生的关系，每一周的课上，她固定的坐在第一排，他坐在第三排，那是他离她最近的位置。

老师总爱叫他们俩回答问题，似乎是因为他们俩的回答问题的水准才可以勉强拼一拼。但那时候，她看他起立回答的时候，只会觉得这个男生很厉害，她用一个助教的眼光看待他，从未有一刻有过多余的幻想。而他只是想在同学面前表现一下，为了自己这样一个延毕生的身份不至于被师弟师妹们看轻。他们没有私下讲过话，连微信也是课程过半的时候才加的。

他们第一次讲话那天，很巧。他的组长请假了而班里又同时增加了一个学生，她把那个学生加到他们组，所以只能找他商量这事，两人简单沟通，彼此都很直接爽快，他在那之后加了她微信。似乎是刻意让自己加微信这个举动显得自然而然，他加了她之后的第一句话是一个问题，关于那天上课讨论的案例。但她还没有来得及看手机就与他又相遇了。课后的校园小路上，老师站在路边跟一个女同学解答疑问，她有些心不在焉的在一旁听着。他不知怎么也走到那条路上，眼见着别人勤学好问也不好意思就那样走掉，他走过来，站在她对面，一起听着。老师讲完了，她跟着老师走了，他想着她大概也不会回他那个所谓的疑问，毕竟刚刚的偶遇，老师已经解答了，自己的开场还是low了一点，他觉得自己有点傻，却意外得收到了她的回复，有些敷衍，有点粗糙，他看得出她的漫不经心，但是她们俩却同时收到老师的消息。

你们俩一起写总结。

后来她回想起来，也会觉得那一天充满戏剧性，就像是注定一定要让他俩在那天产生交集一样。他们开始了微信第一次聊天。

他们彼此推脱这个小任务，却也彼此调侃，她被他逗得很开心，他是个很会聊天的人，但那时候她只觉得害怕，因为他的意图太明显，让她措手不及。

他说。“好想谈场校园恋爱啊，我是不是应该去祸害个姑娘。”

她说，“我看你已经在祸害了。”

那时他不肯承认，她假装他就是开玩笑，也不把这些调侃放在心上，只是当某个夜晚，她说要睡觉了的时候，他回了“不许回，快睡。”让她的心扑腾扑腾翻涌着，好像整个世界都不及这一句话来得霸道温柔。那时候，她就有些动心了，可她还不知道。

之后他开始频繁得找她聊天，不分昼夜，不分时间，他跟她诉苦，告诉她他压力很大，他说起自己的家事，说起自己的难处，她总是鼓励他安慰他，好像知道他需要这样一个支撑所以就不计一切得奉献了。

他那时候向她道谢，“你对我最重要的事是陪我聊天，我真的很感谢你。”

她用自己一贯的口吻回他，“这没什么，你那么会聊天，大家都会喜欢跟你聊天的。”

“会聊天的人，不觉得假惺惺的吗？”

她说，“会啊，可是我还是在跟你聊，因为我开心。”

因为我开心。那句话霸气又温柔，第一次击中了他的心，她像个小姑娘，由着自己的喜欢来对自己好。

她何尝不知道他在撩自己，她何尝不曾怀疑他未有真心，但是她开心啊，她觉得有这样一个人跟自己嘻嘻哈哈没心没肺，也很珍贵。人最要紧的，就是开心。她相信这样一个真理，所以她不在乎真假。

他给她发自拍，告诉她他的行踪，起初她不想知道也不关心，后来也把这当作一种甜蜜了。他还会说好听的情话，说她懂事乖巧他也会疼，说自己是定制空调看她需要。他会哄她，知道她生气了，他会在她说没事的时候强硬得说，“你不许装，我知道你肯定了生气了。”她说，“我真没事，你睡吧。”“我不睡！”他像个小孩，“把你哄开心了我再睡，有本事你拉黑我。”她装了很多年，老是被他拆穿，她觉得自己很失败，但是很幸福。虽然他的套路有些失去真实感，但是她还是乐此不疲，把生命的和生活的重心向他转移，她发现自己会开始患得患失，自己会开始朝思暮想，她尽管像以往一样做好了失去的准备但却依旧很害怕真的某天他就会忽然冷漠了。电视里说啊，拥有就是失去的开始，所以她不敢真的拥有他，她骗自己这只是一场游戏，他只是知己。

他们以一种暧昧的关系保持着不算太紧密的联系，不点破也不戳破，彼此默契得守护着这样的距离。她不想以助教的身份跟他开始一段感情，而他也不想以现在这样的境地去珍惜她，他们心照不宣，只聊着天，却不打算在一起。

助教课结束的那天，他们都莫名的有些伤感。似乎两人再不会见面了，两人的关联也会越来越少了。

她说，“眼不见为净啰。”

他说，“眼不见为憾。”

她说，“别整的那么伤感啦。”

他说，“好。”

两人都不知道如何继续，他调戏她，“我上课了，傻子。”“我下课了傻子。”

她气急败坏，“你骂定我了是吗！”

“这是温柔啊，可不是骂你。”

她隔着屏幕被他逗笑，“你太温柔我受不了”

他说“温柔你又不沦陷。”

她笑，简简单单四个字，却正中红心，“谁说没有？”

他傻了，“你逗我？”她发去一段哈哈哈结束了这段对话。有的时候语气词总是很好的伪装，掩饰尴尬，也掩饰真心。他们走在那样一个圈圈范围外，不想改变什么。可是并不是不想改变就不会改变的啊。最怕感情如潮水，远离我们可以控制的范围。

窗户纸被捅破了，再去补只会适得其反。那句断掉的对话横亘在心头，终于点燃了烧破窗户纸的那把火。

“我还记得你生气的样子。”他语气温柔忽然提起之前她向他闹情绪的事。

“我觉得那样不好，你别记着了。”

“怎么了，那说明你在乎我。”他似乎已经下定决定要让她去承认那份感情。

“在乎的过了。”她老实的回答，尽管她从来都还不知道过不过的界限在哪里。

“那也很真实啊，现在是一个随心而行的年纪。”他似乎在劝她，也在劝自己。

“可是，”她打下后面的话，“也是一个很玻璃心的年纪。”

“我让它心碎了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没。”她回答，又补上一句，“但怕。”

“怕期待落空，怕有始无终，怕害人害己。”

一句话仿佛点破她所有的心事，囊括了所有的她的害怕与顾虑，那样的一个人啊，喜欢了也要说不喜欢，心动了也要装作无动于衷，想念了也要不闻不问，只是因为她怕，她怕这个口蜜腹剑巧舌如簧的男人拿走了她的心远走高飞，她怕。

她沉默了，不知如何回他。也不敢再回。她知道，他再多说点什么，她就会动摇，就会想要飞蛾扑火，丧失理智。

“你知道吗，遇见你我觉得很幸运也很背运。”

“背运，为什么？”

“在这个时候遇见你，很背运。”

她忽然就哭了，她是最好的她，可他却不是最好的他，他们此刻所站的位置，他们此刻所面临的生活，都让他们无法只是抓住一个只能陪自己聊天说话打情骂俏的人。这句话像一个诅咒，让她第一次觉得命运那么残酷，让她好不容易遇上一个喜欢的人，却无法珍惜他。

“撤回吧，我不喜欢这句话。”

他撤回了，却换了一句话。“突然发现我喜欢上你了。”

她呆住，被这突如其来的告白慌了手脚。“不会。”她冷淡地回复，让自己静下来。他又撤回了。似乎知道她的逃避，他转移话题，但却知道再也不可能装腔作势了。他暗自笑她傻，却不知道为什么珍惜的好像也就是她的傻。

“如果重来一遍，你会选择认识我还是从来没见过。”他问她。

“我不后悔，重来多少遍，我都想认识你。”

那是她有生以来说过的最郑重的情话，像宣言一般成为了她当时的座右铭，她天真单纯，她只是在很久之后才明白，其实一开始她就有选择了，一切都是顺着这条逻辑往下，她不是忽然鬼迷心窍，她一如既往。人不是要说出喜欢你三个字才代表着喜欢，喜欢有很多种表达，她的心意，早就表达了。

“我们都缓缓吧。”他们草草收场，不愿急着下决定。

那一晚，她失眠了，她深思熟虑，想着在放弃与继续之间如何做抉择。最后，她给了他属于她的答案，“如果是迟早的事，那早一点结束更好吧。”

当她发去那句话，她就后悔了，她在夜里想着彼此那些温存的话语，发疯般地想抓住这个人。去他妈的，找到一个彼此喜欢的人那么难，我为什么要放弃。仿佛他永远是这世上最懂她的人。他给了她反悔的机会。

他说未来是什么样我自己都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们就一定会结束呢。

她知道他说的这句话很没有说服力，但是那时候，其实不管他说什么，她都会去顺着他，因为那个台阶，她想下，谁都拦不住。

“喜欢就是喜欢。”他说，“骗不了自己的。”

“多骗骗。”

“傻瓜。你就要了我的命吧。”

她那般嘴硬，可他不肯放弃才成全了她的心软。

“我喜欢你这件事不是讲逻辑的，是讲感觉的。”他先给出答案。明确又笃定。“我不会忽然不联系你。也不会冷水煮青蛙。”后来他说那时他自己也傻了，不知道怎么忽然告白了。情到浓时，谁都控制不住自己，深谙情道的他也遭了道。

她哭了一整晚，哭他给不起自己承诺和未来，却要自己走心。他傻傻地安慰她，“你是小孩子你又没有肾，你不走心走什么。”

他说，“我是你的星星，是你的月亮。”

他说，“我想你了。”

他说，“我喜欢你更多一点了。”

她最终还是服了软，顺从了自己的内心。但她忘了告诉他，那是自己的初恋。

所以，当她在停电的夜晚跟大半夜还在看动画片不睡觉的他聊天的时候，她告诉了他，她说女孩的初恋很珍贵，我没法把初恋给你，她说但我没办法在这种状态下仅仅只是把你当个备胎。

他还是不打算在一起的，他说，那怎么办。

她说，不知道啊，一直都是恶性循环。

那天起，他不再主动找她了。她问起他来，他也只是以焦虑和忙来敷衍，她知道那是借口却还是没有点破。她不想搞到自己后悔的地步，她想要是他接受不起自己的爱，那就这样散了她也没什么好说的。预防针打了之后，她确定自己还是有免疫力的，只是心底的不服不甘不怨一天天累积。她还去要那个答案吗。何必自讨没趣。

可是，放弃一个喜欢过的人，就像放弃自己的梦想。她苦苦支撑，忍过无数个夜晚。却还是败给了自己的不甘心。她要去求一个答案。他很诚实。漫长的语音，他不怕伤害她，坦率地权衡利弊痛陈是非。

你是个好姑娘，我很烂，我不能辜负你。总结起来，是这个意思。

她苦笑着，抹干眼泪，在凌晨四点，跟他道别，“谢谢你的不辜负。”

他没有再回她。她却并没有放下。她跑去学校，把从日本带回来的白色恋人塞到他们每次上课的教室她坐的那个位置。她不敢当面给他，只能给他发微信叫他去拿。“本来就是给你的，感觉一言不合自己吃了挺傻的。”他到的很快，礼貌客气地道谢。可是他却一句也没提你现在在哪。他很懂她，知道她躲起来的用意，知道她是鸵鸟，是石头，却不知道白色恋人也有一层美好的寓意。

不求回报的爱。那是她最后能给他的了。

“给我唱首感恩的心吧。”她开玩笑的口吻对他讲。

“回去唱给你。”他答应得爽快。

“欠着了。”

“好的。”

他们言尽于此，最后他也没有唱感恩的心，她也没去要，谁让歌词里说，我们要互相亏欠，要不然凭何怀缅。她想有一个随时找他的由头。所以她不要他还得干净。欠着，也好。

她再也没有找过他，虽然经常想起他怀念他，把自己困在那种悲情的氛围里，但她却不会再联系了。至少到最后，她落落大方。

七月末的时候，她凌晨两点忽然醒了，屏幕里却是他的消息。

一切加油，我八月就要走了，对不起。

那是一个交代，一个告别，一句道歉。她将自己满腹闹骚统统发泄。他说“我想走肾但半路走到另一条路上去了，”他说，“可惜了，没有坚持我的食肉主义。”

她讽刺他，“不可惜，你最终坚定了。”

最后他说，“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睡吧，我不跟你吵。”

她泪流满面的扔了手机，把一整夜的伤心与生气留给自己。她还是变成了吵吵闹闹的孩子。变成了他说我不跟你吵的人。

可她还是没忍住回去找他。她舍不得，她愿意为了他做个乖孩子，只要他再给她一颗糖吃，她就可以既往不咎，她幼稚天真，只因为她喜欢这个男人。

她让自己心平气和地聊天，却还是一不小心就被撩拨。

她问他，“你心情好些了吗？”

他还是吊儿郎当的语气，“碰到你突然跟我讲话，我就好些了。”

她笑，“要是知道这样会让你好过些，我就会早点找你了。”

他却沉默了，隔了会儿他才回她，“别这样，你感情太浓烈我怕你自己都控制不住。”

“这你就怕啦？”她笑话他。

“别激我，不好使。”他冷静地那么残酷。

她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一刻她忽然觉得是时候放手了，如果自己不好过那就让他好过一点吧，她到了此刻还是只为他着想。“你一两个月没有联系我我也过的好好的啊。”“我没有找你，也没有废寝忘食。”

“可精神状态不一样。”他还是那么懂她。所有人都以为她过得很好，不再爱了也不再记挂，只有他知道，她不找他不代表不想他，她不说想念不代表真的不想。“等你忙起来就好了。”

“我可忙了。”她反驳，但只有她自己明白，忙起来也没有什么两样，喜欢，还是喜欢，不会变成讨厌，也不会变成遗忘。

他不跟她争，因为他不想她越陷越深。

“你对我影响没有那么大啦，你别怕呀。”她装作轻松的样子，却又像刺扎进他的心底。

“那就好。”

“你瞧瞧你，好意思嘛。”爱过一场，她看他这个样子还是觉得心凉。

“我是担心你。”他语气像从前一样认真。“真想时间快一点，咻一下就过去了。”

“我也想。”

他笑，“想什么，想我撩你啊。”

“撩不到了。”

“遗憾么。”他问她。

“遗憾终生。”那四个字犹如千斤顶，压得他透不过气来。人的一生有多长他不知道，但她知道她的喜欢会很长很长。

“我是个混蛋啊，你这个傻子。”他依旧骂她，带着宠爱的口吻。

“我骗你的，我不遗憾了。”她还是骗了他。

“谁信。”两个字，却还是拆除她的说谎。

“早知今日，还是想要当初。”她洒脱极了，“有什么好遗憾的。”

“笨蛋。”

举起来的时候很重，放下去的时候很轻，他知道她再没有举重若轻地活下去，因为她的爱就是那样。表面漫不经心，心底暗潮涌动。那个女孩很好，只是他要不起。他是个连毕业证都拿不到，未来也毫无定数的人，连陪伴都给不了。

“这些都是虚的，只有实打实的在身边才是重要的，我安慰不了你。”最后他那样告诉她。

她只说，“没事，我只是觉得把一切都说出来我就可以放下了。”

“那最后的结局呢？”我看着她闪烁着泪光的双眸迫不及待地问。

“我手机没电了。”她俏皮地吐吐舌头，“我去睡了，最后我这样收尾的。”

“真没电了？”我不信。

“对啊，”她笑着，特别美，“他说晚安，我就自动关机了。之后就再也没有联络了。”

“就这样？”我有点没回过神，这样的结尾好像太平常了些。

“我挺喜欢这样的，就跟那些日子一样，”她看向窗外，“好像明天还会继续聊天那样的姿态，不是最好的吗？”

手机没电了，我睡啦。晚安。

只有有安全感的人才能这样去结束话题，他们其实到最后也没给彼此安全感，但是却是真正放下了。

“你，还会想起他吗？”那样一个有点渣甚至就是没打算负责的男人。

“会啊，”她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我没打算忘啊。”

“为什么？”我想我搞不懂这姑娘的心思。

“因为，”她莞尔一笑，“因为我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