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果然,我爹主持上工作后,村里一切如常,启和也不用干什么代理书记的那些事儿了,也不用开那些代理书记的会了。
但是启和干得并不开心,我爹总是欺负他,让他干一些费力不讨好的活儿,比如村里的一些矛盾,自打我爹回来后,就不好解决了,张家和李家打起来,我爹总是先派启和去解决,启和还是像从前那样,到那按照道理一通分析,然后说出双方各自对错,但是双方就是不听,怎么弄也不合适,等到我爹迈着四方步到那一解决,双方就心服口服。然后我爹再当着群众的面把启和一顿排揎:“这点小事也解决不好!什么水平!”
但是启和要是说不去吧,我爹又说他“不听调遣”,“工作不配合”。
启和给周通吃打电话,周通吃说他那是杀你威望呢。越在人多的时候越打压你,让老百姓看到你是一个软弱不成事的人,你要是这么被他打压下去了,你以后就完了,就会是另一个启瑞,可有可无,没你地位。老百姓都是见风使舵的人,你自己都强不起来,也没人敢追随你。”
“那我怎么办?”
“下次再有这种事情的时候,你炸一次锅,按照你的道理连他带被解决事的人,你就发飚。一个领导被下属当着众人顶撞一遍,他比你没面子,以后也不敢随便欺负你了。但是记着,这火一定要发得百分百有道理,毕竟人心还有一杆称!”
“好!我记住了!”
“你敢么?哈哈,农村干部都得有点霸气,那不是一个纯粹讲理的世界,你要没那霸气,就趁早当奴才!”
“那有什么不敢的!我启和上来就是为了跟他们这帮牛鬼蛇神对着干的!”
机会果然又来了。
村里有桩陈年旧案,张家和赵家是一对冤家,两家一前一后住着,张家在前,赵家在后,中间隔一条小路,小路算公家地方。赵家把猪圈放在前院,张家把厕所就放在了后院,并且两家都有侵占公地的行为,一个猪圈一个厕所,把个小路挤得只容一自行车出入。臭对臭,窄对窄,于是张家让赵家拆猪圈,赵家让张家拆厕所,但谁也不想先动,于是打了起来。
打到了村干部那,我爹又交给启和了。启和到现场一看,责令两家同时拆了,这有什么好打的!
张家和赵家同时跳了起来:
“我家厕所放哪去?!”
“我家猪圈放哪去?!”
“你们的厕所、猪圈放到哪那是你们的事,公家的地方必须让出来!”
两家人继续跟他叫嚣,仿佛打架的不是这两家,倒是他们和启和。启和不管三七二十一,叫来了护堤工程队,到那就把公地上的墙给拆了。
这其中的赵家啊,是我爹这派的人,还是个老党员,但老党员觉悟并不高,冲着人张家的后窗户就建了个猪圈,养了两只大肥猪,猪圈臭气熏天,还挤占公家地方,张家商量几次让他拆了,他也不拆,无奈张家索性把在山上的厕所也搬到了后院,同样占了一块公地。
两家每年都会闹一通,但因为我爹偏私赵家,这事总也解决不了。没想到启和到这就把两家的地方拆了,张家表面上闹腾心里却是高兴的,赵家可就不行了,他扭头就去给我爹打电话,我爹赶到的时候,猪圈、厕所都已拆完。
我爹憋着一肚子气到那也没法发作,因为启和做得对啊。他“哼哼”了几声,走了。
围观群众可就有的议论喽,大家纷纷交头接耳,认为这是启和向我爹“宣战”的表示。
启和跟周通吃汇报此事,周通吃大为赞赏,说启和已领悟了政治斗争的精髓。
“找准对手的软肋,一棍子打下去,对方吃个闷亏,你就立了威。”
此事最有意思的是还有后续,赵家不是吃了亏么,耿耿于怀,不知从哪儿听了个算命先生说的,在他家院子里搭一小灶,戳个烟囱,正对着张家的窗户,张家就能倒霉,“夫妻不和、子女不孝、破财多灾”,等等等等。
赵家三下五除二就搭了个小灶,果然竖起一只烟囱正对张家,张家也是懂点风水的啊,一看就知道赵家是何居心。于是在自家后房檐上挂了一面小镜,正对着张家,取“照妖”之意。
没多久,张家的小镜就被赵家拿石头打碎了,赵家是“只许州官防火,不许百姓点灯”的思维,更不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张家自打有了启和做主,腰杆也硬了起来,没多久,他就趁着赵家不在家把烟囱偷去卖了废铁,那烟囱值两钱儿,正好能买两三面小镜子,这样一来,赵家的对抗成本就变高了,遂不再轻举妄动。
农村都是这种“鸡登碟子狗登碗”的破事儿,不一而足。总之,启和懂得了“霸气”的重要性后,在村里渐渐站稳了脚跟,像张家一样跟随他的村民也多了,他的人气悄悄在聚拢。
启和总结出了一个道理,想让别人尊敬你,自己必须有能力,一个怂蛋,谁敢鸟你?
由此事之后,我爹也不敢轻易让启和去解决问题了,因为解决得太好。
同时启和也意识到,所谓的我爹在村里的王者地位,也没传说中的那么玄,“纸老虎而已嘛!”
【36】
转眼到了年下,护堤钱从哪来的事终于爆发了。有周通吃的提醒,启和知道这件事会出什么状况,钱不多不给他不意外,他对吴明还抱有一丝希望。
“堂堂一个镇书记,还能真的抹脸儿不认人?”
年底开会,我爹果然说那些护堤的钱他弄不来,让启和自己去解决。
启和去找吴明,说了情况,说我爹不管,让吴明帮忙想办法,吴明心不在焉地,说“不可能嘛,他是一村之主,你这也是为村里分担工作来着,他不会不管的。可能现在有点困难,过两天就该好了”。
正好这时有人进屋叫吴明:“书记,唐老大的车来接你了,说今天中午去摆渡山庄吃。”吴明跳起来说:“这就走,这就走”,然后风风火火披上外套就走了,临走前回头对启和说:“你放心吧,他不会不管的,你回去再跟他商量商量,一起搭班子,要讲究团结嘛。”
启和在心里“呸”了一口,悻悻地出来,他现在终于知道这个吴明是什么人了,难怪外界传言他叫“吴一亿”。
“就是个大贪官!”
那个唐老大是当地另一个有名的大矿主,不定又去搞什么交易呢。
他给周通吃打电话,说果然如你所料,那点钱没人管了,周通吃说我不早跟你说过还有我么,那点钱最后我会给你出了的,但是你得让工人们和供货商闹一闹,闹热闹点,临近年下,我把钱给你你再放了。
启和心内感激,说:“你是不是想让这事的舆论造出去,给外界形成一个印象,他一个一把手,不替手下担担子,人品不行,然后再让他把村里这些干活的村民都得罪一下?”
“是,你越来越聪明了!”。
启和自己欣欣然起来。
其实周通吃还有个心思:这样一闹,你就彻底跟我绑在一起了。
而这倒也不是启和不愿意的。启和心里有了这个底,就任由那些村民天天在村部堵着闹他,他一遍一遍地解释,说当初是怎么个情况,书记不在家,镇里催得紧,镇里说到时候会帮他找这些钱的,结果现在谁也不给。他是怎么去找钱不多的,钱不多怎么说矿上没钱,魏成龙不好张嘴啊,本乡本土的人,外来矿主都不给,哪好意思跟本村的要,孙不二更不行啊,人家还是村长呢。云云
这一下子把所有人都弄得很不是东西,在这些工人心中,我爹玩弄权术,孙不二不负责任,钱不多、魏成龙都是无良奸商,尤其魏成龙,挖了村里半架山,一点贡献都没有,村民拿你当本村人不跟你计较,你自己也没点良心?他们一怒之下就要去把钱不多的矿截了,说这点钱都不出,矿也别开了。
启和赶紧又安抚,说他就是自己去借钱也会把工钱给大家发了,不会让他们过不好年。工人们瞅着启和两眼放光。
周通吃这段时间连我爹的电话都不接,我爹给他打过三个,他知道我爹找他肯定就是拐弯抹角地让他不给启和钱,他索性不理。
腊月二十六,还有四天就过年了,周通吃给了启和二十万,让他去放钱,启和拉上启瑞,把钱在村部一份份放下去,工人们兴高采烈,他们本来对这钱已经不抱希望了,觉得凭启和那两下子,上哪去找那么多钱,没想到又有了。启和当然大肆渲染一下周通吃,说他实在没办法了,去找周通吃,碰碰运气的事,人家周通吃都没采咱们村的山,更有理由不给,没想到周通吃一听说大家辛苦干点活不容易,不能欠了大家工钱,就拿了二十万。
工人们赶紧说这个周通吃“仁义啊!”,“比那几个强多了!”
自此,启和在村里的威望越来越高,周通吃的形象也好了起来。
所谓的权力,都是建立在一城一池的争夺中来的,一事成再事事成,自然追随着众。人们永远在计量,跟随你的成本和收益,跟赌博下注一样。【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