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在几个不公开的场合给孩子们讲古诗,常常被孩子问及我最喜欢的古诗词是什么。
其实喜欢的古诗有很多,但是偏偏有一首悄悄地藏在我心里。
《虞美人·听雨》蒋捷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
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
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初读古诗的时候是我少年时代,在网络小说里。
刚刚开始上高中,正是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的那个阶段。
生活简单重复,倔强,我试图颠覆,但是又深深沉迷在没有压力的生活里。
朋友,乐子,大把的时间,一点点零花钱,会花在运动之后的碳酸汽水里。
满脑子想着搞对象,但是大家对我都没有什么兴趣。
我曾经放言,真希望一辈子就这样下去。
当时我说,我不想太富有,我不想太忙碌,我想像书里的文青那样地生活,一辈子追求诗意。
到这里为止,是我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的时光。
只听歌舞,少听风雨,看出来的世界是多么的不真实,当你走出歌楼楼,你哪知道是春夏秋冬?
毕业了工作了,算是走进了第二个阶段。
走出欢乐场,自己看了些风风雨雨,自己受了风,淋了雨,就知道,当初自己说的那些昏话还是孩子气。
有人觉得,倘若不说出这些不知轻重的话,人生好像充满了寡淡的意味。但是说多了这样的话,显得幼稚。
当进到第二的阶段,其实发现,目前的生活与此都没有关系。
江阔云低,雁断叫西风。
这是一幅凄凉景,云阔天低无遮无拦,说的是已经翻过山山水水,还是看见眼前低压的云。
李宗盛说:“越过山丘,才发现已无人等候。”
雁断叫西风,
西主金,主导的是杀伐之声,西风一来,就是落叶了,降温了。
讲的无非是出门在外,更是冷暖自知。
客舟的客字,很值得玩味,人在客舟之中,始终是一个旅居的心态。
我从家乡出来,到外地工作,这是客居在外,有人说这是漂泊,是蚁族,是蜗居,从心里还是有一丝的卑弱,和排斥。
客舟之后,更多的顺流而下,不会去做些逆流而上的事儿。
这个阶段,是消磨少年心气。
第三个阶段,我还没到。
蒋捷说,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
20多岁的我,已然害怕或者恐惧那样的日子的到来。
鬓角星星点点,是还在逞强坚持的缘故吧,即便是这样,总是叫人看得隐约的心疼。
那个时候还在拼命坚持的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还敢谈论梦想吗?
星星白鬓是我不敢想的苦恼,是这一时往前走的叠叠高山。
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有人说这首诗,自少年而来,已经消磨了气息,丧气十足,但是我觉得,到了而今这段,全赖读者心境。
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既可以说是愁,又可以说是闲。
愁者有愁滋味,苦雨而来,联系自己慢慢人生之凉薄,心中转酸,雨水是酸苦的。
闲者读出旷达感,凄风苦雨,当做美景,在星星白鬓处已经是愁的终点,这绵绵雨声已经掀不起什么波澜。
不管如何,这人生已经走在了半程。
20岁的经历微不足道,后面明晓得还有许多的苦要吃,可还是偏偏不安生地往前走着。
我想意识到自己在变化的不止我,对于这些变化,却是已经少了情感。
父母在故乡等待着我的消息,妻子缺失了我人生的前半段,早年陪伴我的朋友也正在别的城市经历着什么。
与我心中所见真切同在的,只有清风明月,白云落雨了。
落雨不说话,偏偏往心里砸,这就是蒋捷写作时的心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