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我推开了那扇门。
门边,一双碧蓝色的两侧基本上要撑开的凉鞋,静静地呆在那里,一道很深的裂缝刻在鞋跟处,一双我多么熟悉的鞋子。五年前? 七年前? 十年前?我知道,这是 一双春夏秋冬,冷暖凉热都可以穿的鞋。自我记事以来它好像就一直呆在那个地方,静静的又不太重要地呆在我的生命里,还有那双脚上,那双特别特别宽,皱纹特别纵横的脚上,那是外婆的脚。我一次一次地经过它的旁边,从小男孩到成年人,从第一次看到它的无忧无虑,到这次看到它的悲凉落寞。它一直在那,可外婆呢?我怎么没看到她?
墙上一幅十字架的图画贴在墙上,和墙粘着,绽放着红色的光芒,是如耶稣带来的希望之花,永不凋零。可它,又是血红的,血的颜色,那般红。今天,我好像看到了耶稣,外婆眼中的耶稣,她信奉的神。那张十字架上,我看到了自己和姐姐都被外婆拉着,跪在十字架前,做着虔诚的祷告。她不厌其烦地告诉我,她就教着,一教就是几年。因为我家离外婆家很远,所以去的次数很少。外婆从不怪我,她很偏袒我。从小到大,其他的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似乎都敌不过我,独我一人得到外公外婆特殊的宠爱。(在我懂事之前外公就去世了,这些都是我妈告诉我的)回过神,我看到了那张浅绿色的桌子,和那橘黄色的窗帘,和那四条腿的矮凳,眨眼间,就做了十多年的伴,也成了我和哥哥姐姐,外婆,近十年的牌桌,近十年学习《圣经》的地方。这个房间,一切都那么熟悉,它承载了我十几年不多不少的记忆,一如既往,一如最初那般模样。可是,外婆呢?外婆,你人在哪里?我找不到你了。
我哭泣着胆怯地抬起头,望着雪白的墙壁,外婆的照片正对着耶稣,在神的光辉下,微笑着。
我闭上眼,尽量让眼泪不流出来。再睁开,我早已躺在床上,泪水纵横。
原来,这是场梦。
端午节,就以这场梦,来了。
早上,我们一家在柔和的晨光之下,吹着五月微凉的清风,去外婆家了。当我们走进那方土地时,我们返璞归真了。一片连着一片的绿色又开始泛黄的水稻,一排一排的竹直插云天,空气中弥漫着自然的气息,这才是家乡。我记得以前在水田里看到过“白鹭”,看过天空中的“双飞燕”,还有月下的点点萤火。我想起了。突然,我想起了那个梦。
心中一直有着隐隐的不安,因为那个梦,害怕那个梦。
在马路上,我远远地望到了外婆家门口坐着人。那瘦瘦的身材,很长很长,长到及腰的辫子,是外婆吧。我的心踏实了不少。慢慢地,我慢慢地走近她,眼前越来越清晰,那件花绿色的衣服,还有那条画着红横线的裤子,那么旧,旧的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我喊了声“外婆”,我没次都隔着很远很远的距离喊她,她每次都会听到,然后笑着,挥着手,来接我。眼前,她正笑着,挥着手,向我走来。
我看到了,那双鞋,蓝绿色有些深深的裂缝的鞋,静静地呆在那里,呆在外婆的脚上,和外婆很像,有点淡然,其实。走进家,一切都在,我的记忆还在。我看到了耶稣,看到了《圣经》。
说来也怪,我看到了外婆,也没什么话可讲。看到了她,我就安心了。她很少停下来,哪怕过节,她也是挑着谁,扛着锄头,还有她那很长很长,长到及腰的辫子。她从不上桌吃饭,每天吃饭的时间是她做祷告的时间,一个和自己的神,和自己的灵魂交流的机会。她不剩几颗牙齿,每次我都看着她,端着自己的白米粥,两块豆腐脑,一餐饭就解决了。还有,外婆每天准时看一个节目,我不知道名字,就是三个人斗地主而已,她却看的不亦乐乎,还有她那调的我都听不到的电视声音,她却听的清清楚楚。还有她会不出去干活,只要我喊她陪我打牌,还有她总是偷偷地给钱给我,要我不要告诉哥哥姐姐弟弟妹妹,还有很多很多,外婆,我有很多想和你说的,可你就站在我眼前,我却说不出什么话,哪怕一句感谢的话。
外婆活的很淡然。她就每天干着自己的事情,从不多说别人,也不怎么管家里的零碎小事。她想要的也没什么,与世无争,洒脱地过着自己的生活。正如走之前,她和儿女打完招呼,也不会多看一眼,就拿着手中的农具,忙着自己的农活了。
回去的路上,我又想起了那个梦。我笑了笑,我真傻。梦中她墙上的照片,正和耶稣一样,绽放着七彩的光。我不知道那张照片上的人的名字,没人告诉我,我也没问过。我只知道,她叫外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