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天冷,就算在江南,入九之后,或迟或早,或大或小,雪,总会有的。
万千气象之中,风宜轻,清风徐来甚好,狂风大作则是无度;雨要短,好雨知时很美,久雨无晴,则羁绊旅人。
雪呢?小则霏霏,如柳絮舞风;大则纷纷,似羽毛当空。大或者小,各有各的情趣。只要不成灾,不阻高铁、断高速,雪,还是最受人待见的。
所以,人多喜雪,文人尤甚。欧阳修在《六一诗话》里写过一个小故事。进士许洞会试诗僧九人,出题作诗,但规定不可犯“山水风云竹石花草雨雪风霜”等字,几个和尚相对愕然,投笔罢考。许老师这是故意刁难人家。钟嵘在《诗品.序》里说“人心之动,物使之然。”所谓“触景生情”,你不让人家写景,人家如何抒怀?自然风物对文人诗心文情的触动,雪可能算是频率较高的一种。
古人咏雪,多以“鹅毛”喻之,在没有显微镜的古代,乍看一下,大点的雪确实和鹅毛很接近,所以有“可怜今夜鹅毛雪”这样的句子。清才子袁枚文思艳丽,以“窗外乱飞蝴蝶影”写雪花的灵动翻飞,也算是别出心裁。李白狂放不羁,在《北风行》里用“燕山雪华大如席”,极言北国雪事之盛,连鲁迅先生都看不过去,直言太过夸张。
落雪以后的情趣,当然不止于吟咏。金圣叹以为“雪夜闭门读禁书”是赏心乐事之一。而古代的雅士高人,也多会踅摸一点陈年佳酿,埋与后花园梅花树下,待雪落梅开,邀三五知己或是美人,煮酒赏梅,真是人生快事。
雪,不仅正下的时候能勾起高人行雅事的兴味,雪停了,也能触发妙人奇行。《世说新语》里说了一个好玩的故事。晋人王子猷居山阴,夜雪初霁,月色清朗,忽然想起远在剡的朋友戴安道,即乘舟往之。路途不短,一夜方至,造门而不叩。随行的人一头雾水。王先生说:“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这真是“但行好事,莫问前程”的古代版。可是,如果不是雪霁月明的夜晚,哪有这“何必见戴”的雅事?
雪花是多面晶体,反光性极好,所以才那样洁白透亮。高倍显微镜下的雪花,既符合艺术家的审美,也符合几何学的严谨,真是奇美绝伦的尤物。我妈妈不懂这些,她说,雪水性寒,腊月里的雪水适合做鸭蛋卤,腌制出来的鸭蛋,夏天吃,祛热。中医理论里,也有雪水做药引子的偏方,可能是取其天然无污染的品性。但根据梁实秋先生的实验,雪水化开之后,浑浊如土。几十年前的都如此,以今日的空气质量,“煮雪烹茗”的雅事,是断断无法消受的。
这几日在家里,和母亲谈论即将到来的这场雪。母亲说,落雪好,落雪了,明年虫子就少,庄稼才好。
工业文明导致的全球变暖似有愈演愈烈之势,因此,一场雪,大家都无比期待,特别珍惜。有人憧憬银装素裹的壮美,有人垂涎“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的小酌。也有很多人,和母亲一样,关心一场雪,更关心庄稼和农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