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进入了人生的第三十年,好像忽然发自内心的关注起“生娃”这件事了。我一直都没怎么仔细的想这个问题,也因为始终没有彻底进入婚姻范畴,正式思考此事。
昨天晚上,接连在豆瓣看到两篇日志,第一篇来自一个远嫁日本的姐姐,她因为女儿昨天过十岁生日,于是回忆起自己在十年前生产的经过,文中还一并提到了两年后又生儿子的一些记忆;第二篇则是豆瓣推荐的,应该是一个在京生产的陕西籍女生写的,因为她说当晚在医院准备生产前吃了肉夹馍和凉皮,我推测别的地域人口应该不会有这种日常习惯,她的日志则是深刻记述了自己生产过程的疼痛,痛彻心扉,痛不欲生,痛到生完在医院里见到别的产妇还会浑身发抖。
想必后者的年纪要比前者小个五六岁,加上在国内生产也包括麻药的时机,这些我因为根本就是一个无知者,所以毫无插嘴的能力。我只是想到一点,如果是面对同样的疼痛,同样级别的凿开脊椎的钻心疼痛,上述这两位日志的女作者,为何最终在应对时有如此截然相反的表现?
难道是远嫁日本现居大阪的姐姐,就更加耐痛吗?或者住在国内年纪稍轻的女生,就更加不耐痛?
究竟是什么让她们变得如此不同呢?此时如果搬出什么中外医学进步程度,或者医疗条件的区别来讲,是不是太过刻板印象或是想当然了呢?生孩子的疼痛,从我妈妈生我的时候感觉死了一回,到如今有产妇痛到直接寻死,这三十年都过去了,毫无变化的啊。
我有点想弄明白这其中隐含的原因,所以还是一头钻回了她们二人的日志里。
第一个姐姐在日志中写道:
助产士隔一会来检查一下,说你这还是头胎,估计得到明天早上了,没想到过了11点,突然就开始疼得厉害了,老中(她的丈夫)坐在床边的沙发上,拿了一个秒表记录着一次次的间隔时间,开始我还能告诉他“开始疼了”“好了”,很快就说不出话了,躺在床上蜷着身体,把注意力全放在疼痛和间隔上,手里攥着一块毛巾,一次又一次地攥紧,间隔越来越短,只能忍耐着,我属于安静型选手,闷着头,只想躲在某个角落里,后来想想也许这就是动物的本能吧,就这样过了子夜,快两点时,间隔到一两分钟,破水了,助产士跑来说,你可真快,已经开了8指了,准备上产床,我捂着肚子坐在轮椅上进了产房,虽然还是恐惧,有老中在一旁安心好多,值班医生也来了,具体怎么使劲地已经忘了,只是当医生问我要不要侧切时,我很清醒地说不要,两点五十五分,珍珠出来了,助产士让老中剪了脐带,我才头一次看到深绿色的脐带,说实话,挺难看的。
她不是不知道痛的,也不是日本医院的高超医术让她得以幸免,她说:“很快就说不出话了,躺在床上蜷着身体,把注意力全放在疼痛和间隔上”。她称自己为“安静型选手”,“闷着头,只想躲在角落里”。
从她所记述的时间来看,维持这样的状况,差不多有三个小时。深夜11点开始痛,直到半夜2点55分女儿降生,她都在这样“安静”、“闷着头”迎接整个生产过程。
那么在第二个女生的日志里,她是这么说的:
大概晚上10点时,我彻底崩溃了。根本不是腰疼、也不是钝疼。是用锤子生生把你的骨缝怼开的疼,一波一波的,每当你要缓一下的时候,它卷土重来,恰到好处地击垮你所有的意志力。
我慌忙叫了麻醉师来给我打无痛。打无痛的针据说很大,但我毫无知觉。整个过程,我只知道自己必须蜷缩在一张小床上,弓成虾米状,一动不许动。太难了,每当宫缩来临时,我就忍不住颤抖,换来一顿骂。低声下气地问,可以等我这阵儿过去在打吗,又是一阵骂。
但我不在意,我不在意她的烦躁、责骂、粗暴。在我心目中,她依然是我人生的天使。
我也不在意,不在意自己毫无自尊,待产的衣服上血迹斑斑、还破了一个洞,头发湿漉漉地贴在头上,显得脸格外大了。
我舒了一口气,打完无痛后,我终于可以放松一些了。疼痛只剩下了大便感。
她的日志是从早晨5点开始宫缩疼痛讲起的,在那一天漫长的十几个小时里,她还忙忙碌碌做了很多事,而后傍晚6点多进入待产室。
她描述疼痛是“用锤子生生把你的骨缝怼开的疼,一波一波的,每当你要缓一下的时候,它卷土重来,恰到好处地击垮你所有的意志力”。因为彻底受不了了,于是自己慌忙叫了麻醉师来打无痛针。随后“整个过程,我只知道自己必须蜷缩在一张小床上,弓成虾米状,一动不许动。”
她因为注射了无痛麻醉,之后便痛感减轻,日志的后半段也转而论述产妇要求打无痛针是一种应有的权力。而据她回忆,整个生产的过程也只有半小时,这段时间又是没有麻醉针帮助的。
我在这里,完全是纸上谈兵。完全是从文本出发,在窥探她们二人的内心。
那么,我的第一个结论是:她们忍耐疼痛的差异之大,区别源于丈夫对她们爱的表现。
回到原文,第一位姐姐在记述第一次生产过程中,写道:
距离预产期还有一周,我经历了一夜的间隔规律的阵痛,到下午间隔缩短到7-8分钟,决定带着待产包去住院,就我和老中(她的丈夫),爸妈在家等着,我妈说“人生人,吓死人”,她虽然生了我们四个孩子,还是害怕不敢去,老中得知我妈当然生我们还算顺利,说女儿都是随娘家的,我们肯定也顺利,不知道哪里来的信心,反正该做的都做了,孕期35周时,老中和我还去附近的庙里请大和尚给念经,据说保佑顺产平安,大殿里鼓声震震,肚子里珍珠不停地蹬我,估计听见了。
而第二位女生在记述中是这样说的:
我23号早晨5点多开始宫缩,感觉就是比剧烈拉肚子时的疼更疼一点,每5~10分钟疼半分钟左右。在这样的的疼痛中,我起床、洗澡、看到米汤(她的丈夫)依旧在呼呼大睡把他骂了一顿、收拾待产包、吃午饭、下午2点多开车一小时去医院、办理住院、去检查、进病房、打开外卖开始想晚上吃什么、吃了一个巨大的肉夹馍和凉皮、在住院楼里一遍又一遍地散步来加速开指。在一波接一波的疼痛中,我胸有成竹地按照既定计划进行着,因为我记得有人说对疼痛的忍耐是遗传的,也记得我母上大人说“只是有点腰疼而已”。
晚上7点多的时候,开了三指。护工问,你要导乐(指导生产的户工)和陪产吗?我问了价格,全程(待产室+产房)1000,半程(进产房)500,最多6个小时,之后每增加1小时加100。我自己预估了一下,半夜两点前,应该差不多能生吧。抠门的我说,一个小时后,八点半再让米汤和导乐进来。
写了这么多,只想说,在开三指时,我还精神矍铄,游刃有余、有条不紊。
看起来,好像第二位女生更加独立自强(或许有点太自强了?),第一位姐姐倒是很顺应天命。可是我们难道不是可以轻易的看到,第一个家庭里,丈夫所表现出的持重和关爱,甚至还去祈告神灵以保母子平安,他在妻子生产前搜集各方的证据以信心十足的证明生产会顺利,难道不是一种强大的“镇痛剂”吗?
对比之下,第二位女生一个人做了很多事情,在已经宫缩的情况下,还要大骂一顿自己呼呼大睡事不关己的丈夫,还要在进了产室之后精打细算丈夫进来陪产几个小时比较划算。而她此时关于生产到底有多疼痛的全部概念,都来自于“有人说忍耐是遗传的”,而她的母亲刚好又告诉她“只是有点腰疼而已”。试问,她的丈夫这样算是有参与整个生产过程吗?对于她即将遭受的疼痛有体认和感知吗?生产之后当真能够理解并疼惜她的痛苦吗?
由此,在得出第一个结论的同时,我又得出的第二个结论:她们忍耐疼痛的差异之大,区别在于前期对生产疼痛的认知。
第一位姐姐的妈妈,虽然自己生了四个孩子,可还是害怕去医院,说“人生人,吓死人”;第二位女生的妈妈,确实也没有在生产过程中出现,而一早告诉她的概念就是,“只是有点腰疼而已。”
第二位女生的妈妈当真是生产的时候“只是有点腰疼而已”吗?本文的一开始我们就明确了一点,任何一种生产的疼痛都是类似甚至相同的,这不分年代不分医院,请问这位母亲怎么会在二三十年前,反倒觉得生产只是有点腰疼而已呢?
我想,其中的一大原因,就是在中国五六十年代出生的人,所普遍具有的“受苦”能力。
开篇我就有所推测,这位在北京生产的女生,大概是陕西籍人士(从她生产前所选择的饮食来看)。那么,五六十年代的西北地区,对于女性生产到底抱有怎样的态度?这样一位母亲,在日后的岁月将自己鬼门关走了一遭的经历描述为“只是有点腰疼而已”,是有意在欺骗自己的亲生女儿,还是一种大文化背景下的叙述方式?
顺着这个思路我们可以进一步思考,这是不是也就是第二位女生一定要在自己生产之后,在一个公共的平台(豆瓣话题广场)上强烈的表达出自己当年遭受疼痛的内在原因?如果,她的家庭和她所处的大文化背景是能够表达这种痛苦的,她是否还会如此激愤的在网上面对一群完全不相干的人大诉苦水?
是因为家庭与文化背景,没有提前让她知道(或者是在生产后真正的体恤),这一切其实有多么的惊悚,是确确实实从鬼门关走一遭,所以当她亲历之后,在自己的小环境里压抑了很久之后,终于寻找到了一个她认为安全或者是一个时机泄洪一般的表达了出来。
这段推测也并非我的瞎猜,因为,她的日志开篇段落所讲的,就是关于“生产的死亡率”。她用一大段自己搜集来的数据,非常严肃的陈述生产的危险,我想正是想要狠狠地让她所处的环境知道:你们一直都把这件事看的太容易和惺忪平常了。
在经历过人生的第一次生产过程后,这两位女性展现出了截然不同的对于生产的态度。
第一位姐姐写道:
隔了两年,生泉泉(她的第二个孩子)的时候就从容了许多,半夜去住院时没有单间,住了个双人间,隔着帘子的另一个准妈妈是头胎,加上破水早,挂了催产素,一直在大声叫,我这边,间隔10分钟的阵痛似乎没事一样,我翻着带来的书,和老中聊着天不时压低着声音笑,老中说这就是经验的力量。同样到了第二天早上,10点多开始发动,中午不到1点泉泉就出来了,泉泉还顺便尿了医生一身。只是,生泉泉的过程轻松,之后住院的两天我也曾被“又要从零开始”的恐惧笼罩了好久,医院里放着干的脱脂棉,给孩子换尿布时要先用水沾湿再用,我早已忘了,跟护士提到这些恐惧时,一个上年纪的护士安慰了我很久。
幸运的是,珍珠和泉都不是高需求宝宝,自己带珍珠那两年,辅食、断奶都很顺利,我习惯了我们简单的生活的作息规律,因此当泉泉满月后爸妈因为身体原因回国时,我也没有什么抗拒,之后一直自己带着姐弟俩,就这样长大了。
第二位女生写道:
有太多可以不生的理由,我也很羡慕最后决定选择丁克的朋友。但对于我而言,肯定是要生一个孩子的。
像大多数人一样,我干着一份日复一日的枯燥工作,带给社会的是一个为了赚钱的企业,带给自己的是为了赚钱的工具。可我对于金钱的需求并不大,我就算浑浑噩噩一辈子,现在的钱也够我如此无欲无求的人的花销了。这并不能让我保持努力。而只有努力,我才会快乐。
今天的生活很快乐,可是我缺乏一个“今天比昨天更进步一些”的成就感。我可以为了他而努力,让他体验成长、体验世界、体验人生。所以,生娃对我而言,是想寻得一个“努力”的动力,而“努力”是我快乐的根源。这个理由,战胜了我对于死亡和疼痛的恐惧,占据了上风。
我希望所有女性都能像我说的前两者(有伟大的事业或者生活的随性洒脱)那样活着,却知道在这个国家,大多数人都像我一样活着。所以我写下这些,哪怕作为一个参考,来决定到底要不要生孩子。
因为一旦做好决定要生,那就赶紧生,找个可以打无痛的医院,赶紧把这件事情当做一个任务给解决掉。除了职场的时间成本之外,身体最诚实了。哪怕年轻一岁,身体承受力都会更好一些,恢复更好一些。
如果得出的结论是不生,那太恭喜你了。
正如本文一开始所说的,我之所以拿来这两篇日志做文本对比,是因为可能很快(3-5年?)就有可能轮到自己面对这样的问题,就要自己迎战这种“鬼门关走一遭”的疼痛。
我相信,任何事情都是可以找到一些门道来学习改进的。就连忍耐生产的疼痛,也不例外。所以借着时下正在火热讨论的契机,做了上述的分析和思考,并分享给或许也正在寻找答案的其他人。
(全文引述的日志内容,均来自豆瓣原作者日志;如有侵权,还望告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