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李的葬礼,我还是去参加了。
五年多时间过去了,心里还是没有接受她突然离去的事实。
她眨着那双大眼睛,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阳光在她白衬衫的褶皱里,做出阴影,周围都是翻书的声音。就是那样一个慵懒的下午,她趴在我的书桌前,拿着一本我已经不记得名字的杂志,神秘兮兮地对我说:你知道吗,书上说,人死后会有灵魂,而21克,是它的重量。我当时说了什么我已经记不清了,只是最后我和她都哈哈的笑,引来同学不满的唏嘘声。
而现在,她已经离开那个下午好久好久了。每每想起,心里都是难受的紧,就像是被雨打湿的衣服,一只大手把它拧了好几圈后,渗出一滴一滴的水珠。她的离开,突然的让人难以置信。有时候我也会想,她是不是只是跟我开了一个玩笑,就像趁我站起来回答问题的时候,她偷偷抽走我的凳子,然后和全班的同学看着尴尬的我,自己捂着肚子笑,又装作无辜的样子。是不是她真的还没有死去,在这偌大的宇宙空间,世界的某处,在做着同样顽皮的事情,让另一个人遭遇着我当年的尴尬。
可是,我明明参加了她的葬礼,甚至去了火葬场。
星期一,她没来上课。星期二老师说她转去市里的医院,当时老师的面色凝重。星期二晚上,我匆匆赶去医院,她刚从手术室出来,面色惨白,却异常的清醒。她看到我,同我打招呼,又是那两只大大的双眼,忽闪着,镁光灯愣是没能照到她的眼底。她的眼窝太深,亮光都不能触及,我静静坐在她的旁边。医生说,她的病,做手术,也是徒劳。
她告诉她的妈妈,她想自己在死前,可以完完整整的。她咧着嘴笑,嘴唇已经干裂开了几条缝,白色的牙齿如同贝壳,嘴唇渗出的血丝,趴在上面,像是什么诡异的纹路。“我可不想我死后连21克都不够,你知道我很抠门儿的。”还是那顽皮的口气,我泪如雨下。她说你怎么哭的那么丑,然后把脸别到一边。身体颤抖,像是一只发抖的小刺猬。
我走出病房,她的母亲,早已哭不出声音了。在走廊休息的长椅上,我抱住自己的头,难过噎住我的喉咙,死神的手,掐住了她的脖子,麻木了我的咽喉。她是凌晨两点走的,悄无声息。穿白色大褂戴眼镜的男医生,在病房内指挥着什么,喉结剧烈的上下窜动,我什么也听不到,耳朵失聪了么?医院里,这样的死亡告别每天都在上演,他们早已看惯。
她的母亲说,她把她的眼睛捐给了一个失明的女孩。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心里暗暗恼恨着那个失明的女子,总感觉是她夺走了本属于李的东西。那双忽闪忽闪的眼睛,我看了三年,明明只属于李的啊。后来我想,她是眷恋着这个世界的吧。我记得她说过,等考上大学了,就去旅游,新疆、西藏、云南……祖国的各地,甚至浪漫的巴黎,去遇到爱情。我骂她白痴,她嘟着嘴巴说要是我好好伺候她,她就顺便捎带上我。而现在,那个女孩,会帮你看看这个世界,好好完成你的心愿吧,那个失明的女孩,一定会比任何人都珍惜光明。
在火葬场,我看着她静静躺在停尸车上,眼睛被白色的布包着,穿着整齐干净,是一件绣着兰花的白色旗袍,她说过她是喜欢旗袍的,她有很多各式各样的旗袍,却因为学校必须穿校服的规定,很少见她穿,只是偶尔出去玩时才会穿。她穿着旗袍的样子,不同于旧上海女人的妖媚,却更显清纯。那天的她,如同一朵盛开的雪莲花,静静躺在那里。我再也不会看到她的眼睛忽闪忽闪。
工作人员把她慢慢推进去,她的亲人们,嚎啕大哭。当我看到那小小的一盒骨灰时,终于还是没能忍住,我不知道当初的自己为何会那般悲痛。我趴在地上,打滚,哭的撕心裂肺。而难过的原因,只是我再也不会,见到她。我不会在这个空间遇到第二个她了。
上了大学后,遇到一个同学,很像李,只是眼睛不及她的大。很长一段时间,看到她,我都会想起李。
她真的走了吧,只留下那一双眼睛,忽闪忽闪,在我的记忆里,在那个盲人女孩的生命里。灵魂只有21 克,那你的呢,一定会因为你帮助别人拥有光明而增加重量,大于21克吧,原来你是不抠门儿的。
写下这些文字,想起那个五年前的下午,泪水爬过脸颊,如同夏夜的一丝凉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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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