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课程的深入，案例中涉及到的理论也越来越深了，也有一直都在看文章的朋友提醒我说开始觉得看不太懂了，希望能够多有些案例，从案例的场景中去摸索知识点的脉络，以及它所阐述的内容。上次文章中提到克莱因理论中的偏执-分裂位，在这个位相中婴儿由于没有形成你我之分，因此他像使用自己的身体功能一般无情地使用客体（也就是母亲），并且无意识地锁定母亲好的部分（乳房、乳汁、怀抱等）进行体验，将母亲身上坏的部分（饥饿、焦虑、冷淡、斥责等）体验为危险并隔离出去，因此我们称偏执-分裂位中的婴儿体验到的母亲是“部分客体”，并不是一个完整的可爱可恨的客体。若母亲在养育早期给予婴儿的哺乳、温情、回应无法满足婴儿的需求，面对这些体验中坏的部分，婴儿将会启动一套原始的防御机制——在内心中建构一个迫害者形象以帮助自己确定“坏的部分”的安全范围，并用幻想建构一个可以随时保护自己避免被“坏的部分”所伤害的区域。这种内在迫害者的形象，会根据创伤性事件的不同在成人阶段以不同的方式表现出来，不过都有着本质的同性，固着者的补偿方式会停留于口欲期的欲求补偿之上，在退行时伴随着大量婴儿化的反应。处在偏执-分裂位上的婴儿长大成人后，大多数对自己的这个防御机制没有自知能力，成人会向外在客体投射出内在迫害者带给他的威胁感、不安全感，通过重复婴儿期自我保护的策略——幻想来维持安全感。长期停留在这个相位里的人，会形成具有危害性的后果——固化在幻想之中无法自拔。

如果感到不太好理解，我们举个案例来帮助大家接近这个知识点。我们如果有特别关注过身处困境或挑战中的人的反应，就会发现他的行为可能变得与以往不太一样，因为困境和挑战是最需要人动用人格力量去直面的，一旦动用人格力量，人内心中真实的心理机制就暴露出来了。这时你需要观察他所动用的心理机制中，究竟是现实面对困境的一方占上风还是以幻想性内容回避困境占上风呢？如果是固着于偏执-分裂位的人，他的心理机制会驱使着他大量用幻想这一策略进行填充，即在幻想性的补偿中将自己需要面对的现实困难回避开，并且名正言顺地以大量合理化的虚构来搪塞。由于这项评估需要经过系统观察才能进行判断，并不能靠一句话就贴标签，所以引用的案例也是经过长时间观察评估的案例。比如一位成年男性Y，在日常的交流中可以感受到其比较明显的婴儿化反应，他在事业中遇到比较重大的困境时，他早期内化的内在迫害者引发了他的焦虑、不安，这些体验进一步引发了他的退行，在分裂-偏执位下的防御机制是与心理咨询师开始以讨论虚无主义，抱怨人生没有意义，就算赚到很多的钱、拥有很高的权利也没有意义等内容进行对现实困境的回避。Y更热衷与咨询师谈论周遭人身上出现的诸多问题，对自己起到核心影响的问题则泛泛而谈或避而不谈。我们可以看到Y表现出不愿面对现实的一面，而是选择了诸多合理化因素使得自己可以回避核心问题，借此让自己逃入幻想性的自我安慰之中。Y具有良好的反思能力，之前与咨询师的配合良好，动力很足。不过由于Y长期停留在偏执-分裂位上用幻想性补偿一次次回避面对、承担困境的责任，因此导致虽然有诸多反思的成果，但是他却没有足够的人格力量去支撑自己进行改变，因此之前动力十足的反思趋势现在也日益衰微。这是一个固着在偏执-分裂位上常见的恶性循环，Y沉浸于幻想性的补偿中，他直面困难的能力也将变得越来越弱，自我建设发展的动力相应也会变得越来越弱，大量的幻想性元素将慢慢蚕食他的人格力量（自我认同感、意志力、情感发育能力、自我意识能力、社会化能力等）。

再借这次课堂上的点睛之笔来对偏执-分裂位进行一个案例的对比，ZXY的小女儿现在有14岁，她在外公去世时写了一篇文章。文章中的一词一句都显得十分畅然，在此引用一段，让大家细细品味。“……那外公是怎么走的呢？他是不是可以顺着山脊，一直走下去，走到堆满雪的地方，摸到天空和白云？还是会站在新房子的顶上，点上一支烟，再看一眼这满院的人们，再往大山深处悠悠走去？会不会走到那颗山神那里，路过清明时节一路开的粉色的花？我想是上帝的花园荒了一亩良田，把外公叫走了。……”常听ZXY提起自己的这个女儿优美动人的文笔，如今深切感受到文中洋溢着的，并非是对于生死之别撕心裂肺的呼喊，而是一种将悲痛转化为细腻情感的畅然流露。悲痛已经在这个女孩的心中被润化了一道，再被表达出来，不烈，却能够以叙事的方式暖进人心的最深处。听ZXY说起，当孩子看见睡在重症监护室中的外公时哭得浑身发抖，而当外公去世后，自己却主动跟ZXY说要陪伴外婆睡一晚。第二天孩子对母亲说，昨晚自己安慰了外婆，跟她表达了两点中心思想，第一点外公走的时候很安详，让外婆别太难过了；第二点是一有时间我们都会回家，我们会陪着你的。听到女儿和母亲前后分别对她转达了这些话，ZXY感觉到很暖心，也很欣慰。面对死亡带来的巨大而又无法很好处理的恐惧，就连成人也会濒临崩溃，而这个14岁的小女孩却身体力行地完成了对这份哀伤的告别，并且帮助外婆也很好地处理了这份哀伤。心理学中有处理哀伤和告别的技术，小女孩并没有学过，但是她的人格力量却支撑着她安稳地完成了这一切。ZXY的女儿有着这样的人格力量是由于她与父母的关系都拥有着良好的基础，父亲与女儿的关系很好，女儿内化了父亲架构性的思维模式，以及对生活富有情趣、有着全景的感知力，也内化了母亲身上的那一份情感中的坚毅，因此她通过写随笔散文、陪伴、向外婆表达中心思想的方式去处理了这次哀伤。

与之形成对比的是S的案例，她的母亲是一位有些神经质的妇人，常带着明显的焦虑感，会在与S争吵的时候歇斯底里而口不择言，而S的父亲则长期处在一种动能低下的状态里，无法给S较好的引导和帮助。S也非常不待见自己的父母，认为他们没有能力给自己建议和决策。在同样的14岁时，S的爷爷去世了，S选择了躲在家里不面对这一切。她既没有向大人们表达自己的悲伤，也没有到奶奶家参加入葬后一家人的聚餐，而是一个人在家里用玩电脑的方式去试图逃避这一切。她父亲对此的态度是无可奈何“不管了，随她吧。”，母亲表现出“这样也好，小孩子别介入这样晦气的事”的态度。我们从这里可以看出S的父母身上突出的特征：父亲身上的无力感与母亲身上情感幼稚、冷淡的一面，这些对于S的心智固着于偏执-分裂位是至关重要的。别的长辈非常气愤，亦无法理解，直到事情过去很久，提起来依旧会耿耿于怀，觉得这个孩子对家人怎么没情感呢？其实对比上面ZXY家的孩子，我们明白面对这份死亡恐惧，是需要动用你的人格力量的，若你的人格力量不足以支撑你来面对这份死亡恐惧，那它会引发你大量的焦虑和创伤体验，你会无意识地选择远远避开。现在S已经快19岁了，心智发展进程固化在偏执-分裂位上，在面对需要动用人格力量去面对和承担的事物时，也依旧能够感受到她惯用的防御机制——利用大量幻想性的虚构进行填充，以回避面对现实。比如当长辈询问及升学考的结果时，S大谈考试里的不公平，“艺术考试那么多人找关系，我比较担心自己的试卷被老师掉包，如果是那样的话，考不起也没办法的。”或是“人家说了，在考试后不能谈论成绩，不然成绩肯定会考不好的。”等令人啼笑皆非的回答。S对自己身上存在的比较核心的学习动力问题只字不提，她很明显地不想去面对，也不愿意去看清自己的现实处境。这是一种无意识的行为，我们也会将之称为“装睡的人”，装睡的人是很难唤醒的，她将自己无法面对、处理的冲突用幻想的方式隔离出去了。或许有家长开始急了，说，那我们就应该马上帮她看清现实啊！不让她看看这血淋淋的现实，她就不会有动力！在之前也讲过，如果没有帮助她展开做修复和重新建构的前提准备，那么将她的幻想泡沫硬生生地戳破会是一件很残忍、恶毒的事情，在无地自容之中，她会再次感受到偏执-分裂位下她所内化的那个内在迫害客体引发的创伤，进而实现了一次投射性认同。她从情感上并不会感谢你，而是会恨你的。

在偏执-分裂位上固化也影响到了S建立客体关系的能力，比如S与外在客体（陌生老师）建立关系时，常会无意识地流露出退缩和恐惧，无法独自去沟通，而在建立关系之后（室友），在沟通交流上也存在着退缩和回避，却以“算了，那种人和她多说一句都是白说的。”这样的虚构滑过。而在确认安全的关系中，S比较习惯以攻击、调侃等方式来证明与双方关系的亲密度，也没有良好的边界感。这暴露了S的客体关系模式是处在缺乏现实调校的无意识状态之下建立的，表现出了关系模式中“非黑即白”的单一维度，富有攻击性的关系模式则与S内化了母亲大量焦虑不安息息相关。现在S与母亲的关系已经形成了比较典型的回避型依恋，充满了分裂的幻想性的补偿：她们一边不断地发生冲突，却又觉得离不开彼此，因为一离开就没有安全感，于是在施虐与受虐的结构里不断绞缠。

这次花了很多时间在偏执-分裂位上进一步咀嚼，因此内容非常多。不过在客体关系学的课程中，我们已经开始学习的内容是婴儿从偏执-分裂位发展后将进入的下一个位相——抑郁位。这个抑郁并非大家平时所认知的抑郁，与偏执-分裂位不同的是，抑郁位指的是婴儿成长到第5、6月时会出现体验状态的改变——母亲开始作为整体的对象出现（并非只有好的部分，也有了坏的部分），母亲在婴儿感受中汇聚着可爱与可恨的体验特征。婴儿开始产生矛盾的情绪体验，比如对母亲发出欲求不满的攻击后，婴儿会出现内疚感，他开始担心、害怕是否母亲会因他的攻击而不再对他好（喂养他），伴随着内疚感、自责而生的，也有促使孩子聚焦自我反思的可能性。区别于口欲期的非黑即白，孩子的情感体验更加丰富了，因此抑郁位恰恰是一个人原始情感的发端点。不过焦虑、害怕、回避、攻击性和富有破坏性的情感体验也会一并出现，但在这个阶段，这些情感体验所触动的防御机制都会以更高级的组织形式表现出来：会伴随有控制感、成功感和轻视，其目的是有效地贬低对象的重要性，以对抗抑郁位产生的焦虑体验。如果一个人可以有契机从偏执-分裂位走向抑郁位，那么他会被内疚、自责等情感反应所触动，将视线更多聚焦于自我反思的角度上，有可能进行修复，而不是一味地受到内在的被迫害幻想的鼓动，令自己聚焦于外部客体发动攻击。在抑郁位这个阶段，我们鼓励孩子去看到冲突，分析冲突，并尝试解决冲突是很有必要的，这是帮助孩子进行良好的情感成长的重要契机。

修复的阶段性结构其实与大多数辅导的修复结构相似：

建构接口，让其破坏冲动和占有欲望进行宣泄→逐渐在咨客内部建立好的内部客体形象，以减弱早期被迫害客体形象带给咨客的驱动力→在好的内部客体的基础上进行修复→实现新的人格结构的建构与发展→在新的人格结构尝试向外进行实践→人格中富有创造性、生命力的倾向逐渐成为一种稳定趋势→自我的核心人格是足够好的、安全的和整体的内部客体。

不过无论如何，心理治疗的修复和整合是不可能彻底的，很多早期的元素会像是遗迹一般留在我们的人格中，只是它们被激活的次数与程度已经远远没有被修复前那么剧烈了，人格系统的稳定性较之前已经良好许多。

在这里就抑郁位需要重点说的，还有一个概念点是躁狂式防御。抑郁位中的躁狂式防御其实与偏执-分裂位中的防御机制没有什么根本性上的不同。在这里就躁狂式防御的特征，简单列几个点说一下，其一，来访者对客体的依赖和矛盾性被他否认，反过来，他渴望客体被他全能性地控制和操纵，如此客体的丧失便不再引起痛苦或内疚感。其二，他否认任何破坏性和丧失感，尽可能地逃离理想化客体的影响；其三，躁狂式防御本身也是一种发展过程，直到婴儿能够使用修复过程来抵御由矛盾性所引起的焦虑为止；其四，躁狂式防御是用以抵御恐惧的、一种打鸡血的、满血复活的发展不良状态，很多来访者身上都会出现这样的亢奋，但是这种兴奋终将会消退。

在这一段中，打鸡血式的亢奋我想大家并不陌生，朋友圈里最常见这样的人群，比如他们总会在某一个时间段内，兴奋地每天向全世界问候一声“早安”或者“晚安”，给劲儿地发一些心灵鸡汤，不过一段时间后他们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我个人觉得比较关键的是第三点，发展总是我们在不断提醒咨客的关键词，当他们可以在修复的基础上抵御由内疚而引发的焦虑时，躁狂式防御就会自动消退了。在修复的过程中，他们或是成功发现自己的焦虑、恐惧和不堪的防御策略，或是不断地自我安慰形成一种固化的防御机制，这些都将进一步影响他们客体关系的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