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春末夏初，午后的小院花香鸟语，格外清静，“南檐架短廊，沙路白茫茫。尽日不归处，一庭栀子香。”乔老师最爱这午后静谧时光。她望着远处草丛里几只小麻雀，一边四处观察，一边在地上啄着，也许是饭粒。老话讲得好啊，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活在世上确实不易，还是要难得糊涂。
刘二毛右半个肩膀挤到冰箱和墙中间，左腿用力蹬着地板，咬着牙，拧着眉，只见他全身一用力，从冰箱后面扯出一块棕色木板。
“二毛在做啥事体呢？”乔老师问。
刘二毛费力地撅着屁股，认真观察冰箱后的墙缝，没有察觉到母亲进门。他站起身，扶了扶眼镜，拿着那块板，右脸和头发上粘满了墙皮，笑笑说，“没啥，我想垫块板在冰箱后面，木板总是滑下去。”
乔老师有些奇怪，“为啥垫木板，不是个新冰箱吗？”
“哦，我在电视上看到的，冰箱有轻微震动，会慢慢移动，放块木板，就比较好检查。”
“这样啊，让阿美每天看看也是一样的，勿要弄了，坐下歇歇吧。”乔老师笑道。
刘大毛也从卫生间出来，他在裤腿上擦掉手上的水，“姆妈，我刚刚就跟他讲不要弄了，他就是小题大作，电视上的哪里这么好弄的，都是忽悠人的。”
“还是二毛哥想嘀周到呢。”阿美插话道，她手脚麻利地扶乔老师上床，在她背后垫好枕头，腿上盖好毛毯，顺手又拍了拍。阿美已经照顾乔老师有半年的时间，没少和这兄弟二人打交道，她一个外人都能看明白的事，乔老师怎么就看不懂，她有点想不通。
“大毛哥，上个星期滴钱不够喔，我还垫了22块5毛，你给报销一下子。”她拿出几张收银条，有点皱皱巴巴。
刘大毛接过收银条，两只眼睛因不高兴凹得更深，他捊了一下头发，“怎么就不够的啦，不是给你留了100块的嘛！再说养老院什么都有的，说过多少次了，零花钱不要大手大脚的。”说着嗓门就高起来了。
阿美没有吭声，她咬着嘴唇。这种情况每个星期都要发生一次，刚开始时她还会解释，后来发现，钱不下几个崽子，他断断不会高兴，我阿美不过是按院长的安排照顾人嘀，又不是你家嘀丫头长工，才懒得受气呢。
“5月正是山东大樱桃上市，阿美帮我买了两斤，不要讲，味道还真灵。”乔老师赶紧打了个圆场。
“哎呀，超市卖得贵，晓得伐，以后想吃给我打电话，网上订的又新鲜又便宜。”大毛不服气地顶了一句，这才不情愿地掏出钱来。
他找了半天没有找到5毛的硬币，一时不知怎么办才好，心里不想多给阿美5毛钱，又抹不开面子占阿美5毛钱便宜。他每个口袋都翻了两遍，还是没有找到5毛钱，刘二毛看他极为可笑，就拿出一块硬币给他，这才结束了刘大毛找硬币的死循环。
阿美接过钞票，在本子上签好自己的名字，就端起一盆衣服，头也没回，出去了。
13.
每当这个时候，乔老师都闭目养神，她习惯性逃避，她知道，这种局面是自己造成的，可是世上也没有后悔药可吃，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听到阿美关门的声音，她又睁开眼睛，唤了声，“大毛二毛，你们过来。”
直到两个儿子走到床边，她又示意他们坐下，二毛坐在床尾，大毛干脆坐在轮椅上。
“这十几年，该吃的该看，都够了，就是你们爹爹走得早。”乔老师今天的话有些语无伦次。
“姆妈，没有啥事体，不要想不开啊。”二毛的手指关节因为紧张而显得发白。
乔老师摇摇头，继续说，“你们放心，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讲，这十几年啊，除了你们爹爹没有享到福，其他真就没有遗憾了。现在日脚也好过了，想吃啥想看啥都有。”
一番话说得二毛眼圈有点发红，连忙点点头，心想，要是爹爹还在世该多好，小时候爹爹总把自己扛在脖子上，不是带块糖就是买块糕给自己，是啊，一晃，老爷子走了十几年，没过上这么好的日脚，真是可惜。
这边大毛也点了点头，他有点想不起来爹爹的面孔，以前读书辰光就老怕爹爹，成绩不好要挨打，所以总躲着爹爹，有事体也是跟姆妈讲。
“前段时间，红十字会来我们敬老院做了个活动，我觉得得蛮好，想跟你们商量，我闭眼后，也捐赠遗体，为医疗事业做点贡献。”乔老师终于把话说完了，真讲出来 ，其实也并不是很难。
“捐赠遗体？”刘大毛、刘二毛同时瞪着眼睛，张大嘴巴。俩人神同步的表情，十足是亲兄弟，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母亲会有这样的打算，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
“嗯，如果没有医院没有医生，我不晓得要死几趟。你们爹爹就是没有遇到好辰光，他的病放到现今，肯定能多活十多年。我也想得通，人死也就是一副皮囊，一把火烧掉也是烧掉。”乔老师讲这话时，眼里是淡然的，像是在讲别人的生死。
平常，乔老师小事上不怎么发表意见，大事上却很有主见，她也没有等他们回答，又自顾说着：“我想下个礼拜，你们陪我去一趟红十字会，把捐赠手续办一下，记得要带好户口本、退休证什么的，我也讲不清楚，这里有张单子。”
接过资料，二毛认真地看起来，这是张彩色的A4宣传单。他心理上接受不了姆妈的遗体被人任意对待，但有什么办法，姆妈是接受西式教育长大的小姐，从来不相信因果轮回，家里从来不会上香拜佛。
他一筹莫展地来回看这张宣传单，正面印着“奉献者的风采--第十四个遗体捐赠纪念日”，配了几张照片，反面印着“遗体捐赠流程”，最下面印有电话和网址。
“红十字会打主意打到敬老院里厢来了，真可以啊，有啥优惠伐？”刘大毛问道。
真要捐赠，人家肯定会讲清楚的，宣传单是给二毛这种呆子看的，刘大毛认为不能让红十字占这么个大便宜，总要有点补偿什么的。二毛却听得非常刺耳，他不敢相信，到这个时候刘大毛竟然还只是在关心钱。
“你有没有良心啊？这个辰光还讲钱？”
“我怎么啦，就我们高尚啊，就我们傻啊，他红十字会没有利益，舍得花钱印这种宣传资料伐？问问清爽不吃亏，晓得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