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他华裳尽碎，容颜尽毁，双眼变成冷冽的蓝色，皮肤如冰晶般寒冷。

一、

       只是“搜”的一声，三支箭同时离弦，直直地飞向十米开外的三个靶子——正中靶心。四周有人惊呼，响起雷鸣般的掌声。——符石城的中心广场举行着射箭比赛，罗伊斯家族的三个儿子又一次夺得了第一。

        “真棒！我的兄弟。” 站在中央的最高大成熟的是长子安达·罗伊斯，他和身旁的弟弟罗拔·罗伊斯碰了碰拳头，又俯身拥抱了一下最小的弟弟威玛。

        威玛一脸自豪，灰色的眼睛里时刻闪烁着高傲的光芒。他今年15岁，在19岁和17岁哥哥身边显得又瘦又矮。

        安达两手分别搭在两个弟弟的肩上，向广场周围的观赛居民鞠躬，然后去领奖杯。

        威玛笑得很灿烂。这是他从13岁参加这种比赛以来，第二次为家族夺得冠军。13岁那年，记忆犹新：第一次参赛的他是所有参赛者中最年幼的一个，难免失误——众目睽睽之下，手一抖，箭便脱了靶，那是罗伊斯家族参赛以来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没有获得冠军。虽然哥哥们都安慰他“没什么”——这只是民办比赛，作为贵族，能参加都是其他参赛者的荣幸。但威玛却生了一周的闷气，并且特别勤奋地练习射箭——当然他也偏爱射箭。

        安达举起那个简易的奖杯，三兄弟站在广场中央搭起的简易小台子上，接受大家的祝贺。人群里挤出一个小脑袋，她是为数不多的女性观赛者中的一个，她挤到人群的最前面，欢呼，挥手雀跃，水亮的大眼睛笑成两弯月牙。

        威玛看见她了，急忙跳下台，向她跑去，任身后的哥哥呼唤。他一把拉住女孩儿的手腕，挤出人群。

        “威玛！……”罗拔喊道，眼见着两个人影消失在人群中。

        安达拍拍他的肩，笑着说：“由他吧。”

        13岁的威玛和现在一模一样，非得有什么变化，那就是15岁的威玛灰色的眸子里多了锐气，多了高傲，但这高傲，却有7分是硬装出来的。

        13岁的湖畔，比同龄人矮了半个脑袋的威玛因输了比赛，便骑着自己的棕色小马，在森林里飞驰。哥哥的无心调侃让他生了几天的气——是气自己，怎么这么弱小，连射箭也会手抖！这天他正在马上张弓搭箭瞄准不远处树旁露了大半个后身的兔子，却见对面奔来一匹暗红的大马，眼见兔子被惊得拔腿就跑，他慌了神，那马上的人却随手一射，兔子便栽倒在半路上。动作之快让威玛目瞪口呆。只见马儿在死兔子前减速，那身着皮革马装戴着猎人羽帽的人翻身下马，因身材短小，脚离地还有很远，但只是一跳，震起脚边落叶。

        眼见被自己盯了这么久的猎物落入他手，威玛跳下马，叫了一声：“喂……”

        那人回头——竟是个女孩儿！红褐色的大眼睛闪着惊讶的光。

        威玛只觉被羞耻了一般，但还是硬着头皮，收了刚才震惊的神情，戴上贵族高傲的面具，向她摊手：“那是我的。”

        女孩儿微微张嘴，又觉惊讶又觉好笑，把提着兔子的手背到身后，向前一步，“小屁孩儿，乱说什么呢？——这是我的箭。”

        “谁要你的破箭？——我是说，兔子。”威玛一脸愠怒，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厚重而有震慑力。

        女孩儿扑哧一笑，挪动步子绕着威玛走了半圈儿，“兔子中了我的箭，不就也是我的了吗？看你穿的这么精致，说话做事却好荒唐……没教养！”

        知道自己有些理屈，但满心不服——一个小女孩儿都比自己厉害？而最后几个字更是激怒了威玛。他松开牵着小马的缰绳，猛地推了女孩儿一把，兔子落地，两人扭打起来。最后是以女孩儿的一记过肩摔结束了这场“战斗”。威玛躺在地上，浑身弄得脏兮兮的，疼得微微蜷缩。女孩儿得意地拍了拍手，笑着看向他。

        “喂，没那么严重吧……你是哪家的啊？这么冲动？”

        威玛睁眼，灰色的寒光让女孩吃了一惊，她撅撅嘴，“……好吧，兔子我不要了。——我是莫洛·凯萨尔。来。” 她伸手，把威玛扶起来，“你呢？”

        威玛站起来后便甩开了她的手，咬牙忍住疼痛上马，“威玛·罗伊斯。”

        “你要走了吗？兔子……”

        “我不要施舍！” 威玛勒马转身——不得不说，虽是一匹小马，但他驯得特别好，“三天后，上午，我们湖边见。”

        女孩儿又微微张了嘴，望着远去的身影，挑挑眉，自言自语：“奇怪的小孩儿，干什么？我才13岁，还不想约会……”

        已是傍晚，符石城外郊唯一的一片湖，湖水静静地淌着，在夕阳下闪着粼粼的波光，草地树木都被映得淡红。

        “喂！就这儿了，坐坐坐！”莫洛在湖畔草地上挑了个地方就坐下了，在身旁挑选着小石子儿。

        威玛停下脚步，回头:“我不坐。”

        “哎呀，坐嘛！”莫洛头也不抬地捡着石子儿，抬起右手扯了扯他的衣角。

        “昨晚下了雨，脏。”威玛撇撇嘴。

        莫洛一愣，噗嗤笑了，“我都不怕，你一大男生怕什么？”

        威玛皱了皱鼻子，本想说“你没有母亲训你，当然可以不在意”，但又没开口。

        “哈我知道了——站着显得比我高很多对吧？——还可以耍帅！！”莫洛抬头，笑靥如花。

        威玛身子一僵——伤疤被揭开的感觉真不爽。但是为什么呀？五年了，自己似乎一点儿都没长，没有哥哥肩膀高，甚至没有一个女生高！在同龄人面前，自己还是那个十岁的小弟弟。向来高傲的小狮子不禁咬了咬牙。

        莫洛见势不妙，急忙安慰：“好啦，没什么，罗伊斯的儿子还有长不高的吗？惊喜总在后头嘛~不要放弃就是了！——诺，玩儿吗？”

        威玛低头，只见莫洛向他摊出放满掌心的石子儿，大小都差不多。他恢复了神采，轻轻一笑：“这个我已经学会了。” 说罢便拿来一枚，在手里掂了掂，忽的侧身一掷——石子儿轻巧地在湖面上跳了足足六下！莫洛微微张了嘴——不仅仅是因为上次还只会把石子儿往水里一扔就沉到底的威玛这次能玩儿得这么棒，还因为那掷石时的侧身，蹙眉，都让她的心莫名地猛跳了两下。

        “该你了！”威玛见她盯着逐渐平静的湖面出神，便有些得意，身高什么的全抛到脑后，不停地搓着手上的泥。

        莫洛回过神，站起来，挑眉道：“不错呀，练了多久？”

        “还要练吗？——快扔嘛，废话多。”灰色的眼里跳动着点点光芒。

        哼，指不定背着我练了好久好久呢。莫洛压眉一笑，也侧身一掷——一、二、三、四、五……六！威玛心里咯噔一下，斜睨笑容满面的莫洛。夕阳映衬下，本就不如贵族女子白皙的莫洛黑得有点儿让习惯脂粉满面千金的威玛有些不适应——作为猎人的女儿，她整日在风日里长养着，自由健康，彻彻底底的一个野孩子。

        在威玛眼中，她太厉害了。跟那些贵族小姐完全不一样，她射箭骑马样样精通，连格斗都不亚于小男生。——他的目标就是，无论如何要变得比她更强，强很多很多。

        “怎么样？”莫洛微微一笑，又向威玛摊出石子儿。

        威玛犹豫了一下，又搓了搓手上残留的泥土。“……不玩儿了！无聊又脏——要是让我父亲知道了我又在玩儿这些野孩子玩儿得游戏，会训我的。”

        莫洛咯咯地乐着，她看出了威玛眼中淡淡的光，但还是收了手，侧身又掷出一枚石子儿。“野孩子玩儿的游戏？——我会告诉你中心广场的射箭比赛本也是为野孩子筹备的吗？”

        没有回应，忽然的安静，能听见风吹动草的声音。这让莫洛吃了一惊，回头，“喂……你怎么了？”

        “我以后再也不能参加了。”

        莫洛小心地盯着他向湖面发呆的脸，欲言又止。

        “大哥下个月成婚，然后继承父亲的爵位。二哥也快了，还要忙骑士团的事，”灰色的眼眸微颤，“就我一个人了，也不可能参加了。”

        “哦……嘿，你不也是刚进了训练营嘛？”莫洛想了想，岔开话题。

        “对，和卡莫欧一起。”

        莫洛很高兴那丝暗淡从他的眼里消失。“在训练营里射箭一定很棒！我也想去啊……对了！——你以后想当御林铁卫吗？”

        “不。”威玛斩钉截铁，莫洛猜想他连铁卫是什么都还不清楚。“我要去长城，当守夜人。”

        如同一个惊雷，在莫洛脑子里炸开。

        “长、长城？”莫洛眼前仿佛出现了一片冰天雪地的景象，好遥远好遥远，“……绝境长城？”

        “对。”灰色的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你疯了！？——你父亲给你安排的？”

        威玛似乎并没注意到莫洛声音中的震惊，一切都很平常正经。“不，我自己想去。”

        莫洛似乎抖了一下，一脸疑惑：“为什么？”

        “那里一直缺人呗，再说我在家里又没有什么好处。——为劳勃国王效劳，是我的荣幸。”威玛说得很轻松，咧嘴一笑，“想想那些守夜人……我穿上黑衣一定也那么威风吧……”

        “……很危险的……”莫洛垂下眼睑，“……那里的冬天无穷无尽，而且……”

        威玛扭头，给她一个自信的笑容，“我又不怕。”

        莫洛抬头——那样好看的笑容……真希望这只是你年幼无知的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