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春天里最后一个节气。这两个字,朴素中带着那么点文艺气息,它催生了五谷,催生了庄稼,也催生了我的诸多怀想。
时值暮春,花褪残红,柳絮纷飞,似乎有理由感慨一下。“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欧阳修是感伤的;“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蒋捷是惆怅的;“寂寞深闺,柔肠一寸愁千里,惜春春去,几点催花雨”,李清照更是“倚遍阑干无情绪”。就连现实又理智的杜甫,也有“一片花飞减却春,风飘万点正愁人”的苦闷。乐观如苏轼,也吟过“断肠是飞絮时,绿叶成阴,无个事,一成消瘦”。而陆游呢,“一声布谷便无说,红药虽开不属春”,无不是惜春逝去的无奈。
古人惯于借物咏怀,纵使暮春只是一个媒介,至少“残花飞絮两纷纷” 的情景是入了他们的眼扰过他们的心的。其实我不伤春,我只是在追逐古人的才思里偶尔放纵一下自己的情绪……
“杨花落尽子规啼”,子规声里,五谷开始耕种了吗?谷雨的雨都落在了哪里?离开了农村,节气的特点已然越来越模糊。我已多年不曾听过子规的啼鸣,多年不曾听过布谷的叫声,更是多年不曾触摸过饱满的谷粒。那些生长稻谷的土地,早已长不出稻谷,它们大约都生长了乡愁。
我怀念小时候和兄弟姐妹们跟随父母上山下田的日子,农活好像不曾让年少的我们感觉烦累。我帮着大人们一起点过土豆,种过番薯,锄过禾,糊过田埂上的豆苗……除却体验过春耕的繁忙,更有过秋收时节帮着父母搬稻穗打稻谷的经历。那时候,乡村是多么热闹啊!不止是大人们忙忙碌碌,每个小孩放学后,都会干各种农活。劳作就是我们最大的课外活动,小小的我们从不觉得那是吃苦受累的事,反而满怀欣喜,在大人们一片“真乖真乖”的表扬声里越干越有劲。随着节气的变更,农家人便是那样有条不紊地安排着不同的农事,周而复始,我们就在不同的节气里感受着“少年不识愁滋味”的快乐。节气就是农民的指挥棒,是农民从事生产劳动的方向标。记忆里很多节气还有着神圣的仪式,有时祭祖,有时祭天地。印象中最深刻和意外的是谷雨前后农民对牛的厚待,在牛下田耕犁之前,人们会隆重地做一臼米粿专门给牛吃。农民对于耕田的牛,是满怀敬重的。对于天地节气,也是满怀着敬畏之心。这是我对于乡村和童年里一份珍贵而美好的回忆。
谷雨究竟是什么呢?在远古传说中,有一个神奇的夜晚,天上降落的,竟然不是雨,而是真实的谷粒。一滴雨,就是一粒谷。雨降于天,谷生于地,谷子贮满了日月雨露的精华,它是大地的哲思,更是日月的恩赐。当你捧起米饭的清香,可有想到谷雨中那双劳作的手,那双手承接了天地,托起了苍生。
春天即将远行,而在我熟悉的某个云天之下,山谷之间,一定有子规在啼,一定有布谷在叫。和风细雨,挥手别离。夏天会来,也会过去,还有下一个谷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