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和六便士》读后感
威廉·萨默赛特·毛姆可以说是我听说得比较早的外国作家之一。多年以前在书店掏过一本旧书,《啼笑皆非》,作者就是他;但没能看进去,作家的名字却始终留在记忆里挥散不去。后来,记得是暮春时节的一个傍晚,北方的黄昏总显得悠长,我在家门前的旧书摊中发现了这本,《月亮和六便士》,似逢故人,心情莫名喜悦。这是第一本我看完的毛姆的作品。之后又接连看了《人生的枷锁》和《刀锋》。老实说,看完毛姆的这三大长篇力作后,我对毛姆有了一个比较总体的印象,他不是我喜欢的作家。《人生的枷锁》给了我许多厌烦的阅感,我觉得菲利普并不是一个积极的青年,而《刀锋》里的拉里倒是显出了某种另类的世界观,但似乎西方作家对这类人物的刻划诠释总显得漂浮不真。如果说要追寻毛姆给我的感动,还得回到当初,看这部《月亮和六便士》的时候,这是我最喜欢的毛姆的作品。 在这部小说里,毛姆采用第一人称“我”的视角,叙述了他与天才画家查理斯·思特里克兰德认识的点滴经过,并追寻画家足迹来到南太平洋的塔希提岛,耳闻了解了画家死前的经历,对画家的艺术成就给出了自己独特的见解。思特里克兰德的经历与法国后印象派画家保罗·高更有着许多的重叠之处(但不尽相同),因此更增加了这部小说的传奇色彩,以至于人们总是把思特里克兰德跟高更等同起来。 思特里克兰德是英国证券交易所的一位经纪人,有着体面的职业、社会地位和美满家庭。在他四十岁的一天,他似乎被魔鬼附了身,突然离家出走来到巴黎学习绘画。叙述者——“我”受思特里克兰德夫人委托,来到巴黎想劝说思特里克兰德回到妻儿身边。令“我”讶异的是,这个古怪的人绝不是一时心血来潮,他与过去生活和情感的决绝大大超出了“我”的意料之外。他身无分文,不仅宁愿承受贫穷和肉体的饥寒交迫,在精神上也时时处于紧绷的状态,他生活在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当中,但即是如此,他丝毫没有回到中产阶级生活中去的念头,理由不在于厌倦了工作和妻儿,就这么简单:“我必须画画儿”。如果说这种毫不顾后果和家人感受的冲动举动发生在年轻人身上,倒还可以理解,但出现在一个心智成熟的中年人身上实在令人无法理喻。这是“我”在思特里克兰德身上看到的第一个无法理解的矛盾。 使“我”更感惊奇的是,思特里克兰德对人与人之间爱的无视,在这方面,他可以说是一个极端自私的人,被社会道德所不齿。关于这第二个发现,“我”叙述了发生在荷兰画师戴尔克·施特略夫夫妇和思特里克兰德之间的一连串情事纠葛,思特里克兰德竟然无视朋友对他的帮助和宽容,拐走了朋友的妻子尔后又抛弃了她,导致她自杀。从毛姆笔下流露出的义愤填膺,我们能够深深地理解,并对思特里克兰德的自私与无情产生深深的厌恶。但是,这只是我们一厢情愿的想法罢了,思特里克兰德可不会这么想,他说的这段话堪称经典: “我不需要爱情。我没有时间搞恋爱。这是人性的一个弱点。我是个男人,有时候我需要一个女性。但是一旦我的情欲得到了满足,我就准备做别的事了。我无法克服自己的欲望,我恨它,它囚禁着我的精神。我希望将来能有一天,我会不再受欲望的支配,不再受任何阻碍地全心投到我的工作上去。因为女人除了谈情说爱不会干别的,所以她们把爱情看得非常重要,简直到了可笑的地步。她们还想说服我们,叫我们也相信人的全部生活就是爱情。实际上爱情是生活中无足轻重的一部分。我只懂得情欲。这是正常的,健康的。爱情是一种疾病。女人是我享乐的工具,我对她们提出什么事业的助手、生活的侣伴这些要求非常讨厌。” 毛姆对女人的刻薄和挖苦是出了名的,他本人据说就是一个同性恋者。思特里克兰德的这种情形在许多男人身上都存在,只是他们不愿意承认而已,这样的男人往往把婚姻、情欲与爱混为一谈,他们结婚是为了顺应社会的看法,为了要孩子,女人是工具,而不是精神上的伴侣和感情上的寄托。我不知道有多少女性在这种情感的荒漠中迷失,被剥夺了快乐和幸福的权利?我觉得很多的人性悲剧由此产生。 思特里克兰德的情感世界是一片荒漠,而心灵又是一团团生生不息的火,他在人世的大海颠簸流离,冷暖不自知,但是心灵里永远有着一个属于他的灯塔。他是一个怪异的冰与火的结合体。这种结合体要不冰封了自己走向冷酷的死亡,要不燃烧了自己照亮了永恒。他期待着一次爆发,他必须燃烧,生命因而才能灿烂。 但是“我”、我们怎能理解?可怜又可恨的人在马赛失去了踪影……直到多年后,“我”才获悉他去往了南太平洋的塔希提岛,那已是思特里克兰德逝世多年以后的事情。无论如何,我们难以理解那种自我放逐之痛,我们来到这世界,并不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人世间给了我们太多牵绊,人们赞叹鲁滨逊的历险,但是大概没有人愿意将自己与鲁滨逊调换位置。我们是什么?我们必须在我们身处的这个世界,在纷纷纭纭的世事和人际中去找回自己,难以想象除此之外,我们的归属感和使命感从何而来。因此,我们不得不抛开对思特里克兰德形成的一切偏见,尽量感同身受地走进他的内心,走进他的艺术。因此,“我”循着思特里克兰德的足迹,远渡重洋来到了塔希提,这远离西方文明的天涯海角,来到了曾经和他生活在一起的土著人们当中。只有在塔希提,“我”才能找到思特里克兰德留给“我”的第三个谜:他的生命追求之谜。那只有从他的艺术里去寻找。 有人这样问过思特里克兰德:“你离开欧洲从来也没有后悔过吗?有的时候你是不是也怀念巴黎或伦敦街头的灯火?怀念你的朋友、伙伴?还有我不知道的一些东西,剧院呀、报纸呀、公共马车隆隆走过鹅卵石路的声响?” 很久,很久,他一句话也没有说。最后他开口道:“我愿意待在这里,一直到我死。”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里,我的心被拨动了,我似乎能感觉到有一点冰冻的东西在思特里克兰德的心里融化,那种恍如前生今世的虚无隔绝感,那种毅然决然的断绝,在这个追逐灵魂之永生的人身上,终究有着尘世的一点点牵挂,只是他不愿承认。他封闭了自己内心所有的退路,只为了给一种热切疯狂的激情筑就一个大缺口,他自有奔腾不止的灵感来源,只等着毫无顾忌地排放。“他热切地想创造出美来。……他好象是一个终生跋涉的朝香者,永远思慕着一块圣地。……世上有些人渴望寻获真理,他们的要求非常强烈,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就是叫他们把生活的基础完全打翻,也在所不惜。思特里克兰德就是这样一个人;只不过他追求的是美,而不是真理。”在塔希提,思特里克兰德找到了灵魂的故乡,终于获得了平静,他在这里创作出许多艺术杰作。但是就像所有真正的艺术家一样,他一面创作,一面破坏;另一方面,他又是多么不同,他把最美的留给了自己,命令妻子在他死后将自己毕生最佳的杰作——绘在自己住房四壁的一幅表现伊甸园的伟大作品——付之一炬。这是思特里克兰德给我们的第四个谜。 小说通过思特里克兰德这样一个特立独行的怪才,探索了艺术的产生与本质、个性与天才的关系、艺术家与社会的矛盾等等引人深思的问题。同时也引发了人们对摆脱世俗束缚逃离世俗社会寻找心灵家园这一话题的思考。这是大家对《月亮与六便士》的共同看法。毛姆本人不知道秉持何种看法,但是在这本书里,让我最为感慨的是那种对生命视野的了望,这种思考与《人生的枷锁》和《刀锋》》是多么相似,作家贯注在作品里的思想总是一脉相承的。
是的,生命的视野!不管是《人生的枷锁》、《刀锋》还是《月亮与六便士》,都在寻求着这个答案:我们生之为人,追求什么?我们如何在世俗束缚与灵魂追求上达到某种平衡,如果无法取得平衡,我们该怎么做?而什么才是人生的意义?或者,生命本就虚无? 毛姆从来没有给出意义方面的明确指认,他的作品总是透着一股虚无的气息,这让我很难将它与作家对世俗的洞察、对人性诙谐的戏谑笔触调和起来。思特里克兰德和拉里一样,一生都在寻找灵魂的归宿,前者受着一种创作欲的驱使寻找灵魂安息之地,后者则从东方的吠陀经中寻觅到人生的答案。他们都在纷纭的世事及各种情感羁绊中了悟到某种虚无,选择了隐遁。只不过拉里选择了隐于都市生活的纷扰当中,而思特里克兰德一生注定在寻找那处真正的世外桃源,以让心灵和艺术之花毫无顾忌的妖娆绽放,丝毫不愿受外来的干扰。至于作家本身,大概我们可以从他的自传色彩浓郁的《人生的枷锁》里去寻找答案:菲利普的一生是力图挣脱宗教和小市民习俗这两条禁锢人类精神的锁链,力图在混沌、纷扰的生活漩流中寻求人生真谛的一生。我们很难在世俗的价值、道德标准中拿出任何一条可用来衡量他们的人生取舍。毛姆要的不是标准,也不是推崇;即使如他,我们从文字中也读出了丝丝不解和势利的挖苦,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理解与宽容。毛姆的平常心和诙谐的笔触,为的是在我们内心里拨动起那么一丝共鸣与思考,答案就留给那些个出世的人吧。 关于“月亮和六便士”这个书名,与书的内容和思想没有直接的关联,据说是因为有人这样评价《人生的枷锁》主人公菲力普:“像当时很多年轻人一样,贪图虚荣,终日仰慕月亮,却没有看见脚下的六便士!”于是毛姆便采用了这个说法,来给本书命名。毛姆在后来对这个含义有了更积极的解释,大概是因为他本人即是一个比较矛盾的人吧,也可能他觉得应该把虚无留给自己,把实实在在的快乐传递给年轻的人们: “有些人年轻的时候只看到天上的月亮,却从看不到那六便士。现在我们仍然看到天上的月亮,但我们是站在地上仰望到月光。而且当我们的爱情不是憧憬和幻想的时候,却发现被月光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