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维的《人间词话》是近代中国文艺美学史上最具影响的一部著作,它除了注重对本国古典诗学进行有选择传承外, 还充分的借鉴了西方的文艺理论和哲学思想的精髓,达到了中西结合的理想境界。我们可以说王国维的文艺美学思想是中国古典美学的集大成者,开了中国文艺的先河。
王国维崇尚“境界”,词有境界才会有深意,才会成为有生命力的佳作。 词的绝妙处正在境界,王国维说:能写真景物、真感情者,谓之有境界;否则谓之无境界。
可见王国维很重视这一“真”字,认为“真”乃艺术成就高低的关键。 另外,他还重视艺术的美感,这是以“真”为基础的进一步提升,美是真善之后的升华。 所以从这个意义上我们可以把“真”看作境界说的核心,探讨“真”的内蕴有助于我们更好地理解境界说。
“境界说”是王国维先生综合提炼前人的数种关于意境的理论后结合自己的审美体验提出的学说。意境的发展在我国经历了一个十分漫长的过程,直到唐代,王昌龄才正式提出了意境的概念。
而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提出“境界说”可以说是对历代“意境说”的一次深刻而全面的总结,它包含了“意境”理论的两层含义,也强调主观的情意和客观的景物对于境界说的重要意义,第 41 则又指出白石“不于意境上用力,故觉无言外之味,弦外之响。”强调“境界”应该有余韵,让人回味无穷。 任何诗说词论,旨在发前人作品之微,启后世创作之钥,王国维的“境界说”则是针对清代词坛宗法南宋重视刻意求工、雕琢堆垛之风气提出的。
清代词坛主要有浙派词和常州词派,浙派词重“工”而无神,常州派重“神”而晦涩,王国维提出“境界”,可谓有的放矢,他的“真”的涵义的两大元素:性情与形象正与之相对峙。
真的含义不尽相同,所谓真景物,是自然界及现实生活中所有的人、事和物,除了可以直接感知得到的事物外,还包括生活中的现象规律,这种描述必须真实贴切,要写得真切,要有形象,不能是笼统的概念;真情是指对外界客观存在物的一种情感表达,感情要真实,不能虚假。
文学能够做到既酣畅抒发自己又能让读者共鸣只要意和境二者和谐统一方能达到目的。如果只是写意或只是写境都是达不到文学的艺术高度的,所以二者不可偏废,必须得相得益彰。
在王国维看来,文学创作就是一方面要能客观真实的描摹外在物象,抒发自己的真实感受,同时还得不拘泥事物本身,要写出象外之象、景外之景,由表象直达本质,给人哲理启迪,要由身边事上升到对宇宙人生的洞见。
王国维认为“真”乃文章价值的核心所在,这里的“真”,主要指作者内心的真实,来自本性的纯真,感情的纯真基调是决定一篇作品质量高下的最核心元素。我们可以就王国维对境界不同分类来探究“真”之要义。
一、诗词的境界
(1) 造境与写境中的真
词论在境界说中分为造境和写境两说,这种分类是以理想和写实为标准的。当然大诗人是讲究既要合乎自然又要接近理想的审美效果,这二者不可偏废,都是有机统一体的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只有造境和写境两相结合才能达到这个境界的高度。
王国维说:“纳兰容若以自然之眼观物,以自然之舌言情。此由初入中原未染汉人风气,故能真切如此。北宋以来,一人而已。”所谓“以自然之眼观物”,就是写真景物,以自然之舌言情,就是言真感情。 真即自然,自然即真,在《人间词话》中,这两句是可以互换的,王国维所说的自然有两层含义。
一是相互关系有所限制的自然,亦即生活的真实,一是写入文学及美术中的遗其关系,限制之处的自然,也就是艺术的真实。
王国维所说的“真景物、真感情”,是指建立在“生活的真实”达到“艺术的真实”之高度的“景物”和“感情”,他所说的境界是“生活的真实”与“艺术的真实”的有机统一。王国维是从创作流派层面来划分“写境”和“造境”的,无论是写实的写境还是虚构的造境,二者都不是纯客观或纯主观的,是生活的真实与艺术的真实的统一。
(2)有我之境与无我之境中的真
在境界说的理论基础之上,作者提出的有我之境,无我之境,《词话》第三则云:“有有我之境,有无我之境……有我之境,以我观物,故物皆着我之色彩。 无我之境,以物观物,故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 古人为词,写有我之境者为多,然未始不能写无我之境,此在豪杰之士能自树立耳 ”
(3) 物境和情境中的真
“境非独谓景物也,喜怒哀乐,亦人心中之一境界。”这是从描写对象层面来划分的,“真景物、真感情”是“有境界” 的第一个条件,这是物境,只是王国维所描述的众多“境界” 中的一种,不是全部,不可以偏概全。 即便是“物境”也包含了作者的审美选择和判断,包含了作者主观感情的“物境”,不再是纯客观的处于原生态的景物,所以这里的真不仅是指真实的景物,也指真实的感情。
至于“喜怒哀乐,亦人心中之一境界”,有人提出是指纯粹“情境”,而我认为这种说法有失偏颇, 因为全然不受外物触发随心而作的诗文似乎是些无病呻吟之作,如无根之浮萍,无所指向,与文学来源于现实反映现实有些相悖, 是不可能有境界的。
所以在我看来, 一切有境界的作品必是真景与真情的有机融合, 纯粹 “写景”或纯粹的“言情”似乎都有些刻意雕琢之病,所以此处的景和情应结合来看, 这也应证了王国维的话:“昔人论诗词,有情语、景语之别。不知道一切景语,皆情语也。 ”
(4)大境与小境中的真
“境界有大小,不以是而分优劣‘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何遽不若,‘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宝帘闲挂小银钩’何遽不若‘雾失楼台,月迷津渡’也? ”王国维所说的“大境”是指那种有“气象”作品,如:太白纯以气象胜。 “西风残照,汉家陵阙”,寥寥八字,遂关千古登临之口。
王国维之所以论“境界有大小”,是为了阐明不以大小判高下、 不以大小分优劣,他拿来对比的诗词出于一人之手,如秦观《踏莎行》写“孤馆”“春寒”之寥落,故有“雾之楼台,月迷津渡”,以“大”而愈显苍凉,《浣溪沙》则写“小楼” “穷秋”之闲适,故有“宝帘闲挂小银钩”,以“小”而益见淡远。这里气象有大有小,但各有韵致,无高下之分。再如杜甫的“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被诗家激赏。
说“缘情体物,自有天然之妙”虽巧而不见刻削之痕,此十字殆无一字虚设, 这是他重归草堂以后的作品;“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倾注了他对被召募出征的士卒之深切同情, 所以境界无论大小,只要写的是实情实景,做到真切自然,一切均出自诗人之真性情均为上等之作。
二、诗人的境界之真
王国维的境界说不仅局限于就客观作品而言,他认识到诗词境界的达成与诗人有无境界也是息息相关的,诗词境界是“诗人境界”的折射,因此,王国维将作家们划分出高低阶次,如将后主、太白、苏东坡、稼轩、纳兰容若等划为了第一流之作者,可见这些作家的境界是颇受推崇的,他强调大诗人的诗词也许可以学习模仿,但他们的性情、气质、品藻、 境界无法学来,这是大诗人区别一般诗人最根本的因素,那么王国维眼中的诗人词人的标准应是怎样的呢?
“词人者,不失其赤子心也”,纳兰容若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他的文章如此富有魅力主要源于他以自然的心灵去观物和言情,是因为他初到中原还没被汉人风气给濡染同化所致,所以他抒写的景和情全都是天然发自肺腑的,可谓真切如赤子之心。
三、人生境界之真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除了构建诗词文学客体之境界和创作主体诗人的境界还谈到了人生的境界,这是王国维最推崇最向往的超越众生凡相的大我品格,心忧天下悲悯众生的情怀。 而能达到王国维所言这一标准的唯李后主一人而已。
《人间词话》十八则:“尼采谓一切文字,余爱以血书者也。”还说后主之词俨有释迦基睿担荷人类罪恶之意,其大小固不同也。 “这与叔本华的悲观主义哲学对其影响不无关系,从意蕴上看,宋徽宗虽也是抒真情,但毕竟只是“自道身世之戚”。后主词则为国家变色、江山易主的故国情思,故在千百年以后仍足以激响共鸣之弦,用今天的话来说便是“凝聚民族精神”。
其二从表意之大来看,王国维说“政治家之眼。 域于一人一事。 诗人之眼,则通过古今而观之”,后主词之“大”不就大在通过古今而观之吗? 故其“小楼昨夜又东风”的“小”境,抒发的乃是人类大同之感,从而引起爱国御侮的共鸣。
李后主之词受此殊荣还因其诗文能道人人之不能道的襟怀之感慨,他能够将份已之情怀扩大到对人类宇宙的悲悯感伤,上升到“生命意识和宇宙意识”的高度,使普遍的情感超越物理局限于时空之一小我的感慨,进而永恒化、普遍化,以期在无数心灵中复现,虽复现不落于陈腐,这也就是王国维所追求的最高的境界,成为统摄整个境界说的最高标准。
可见,王国维可推崇的向往的这一人生境界,也是只有具备真性情的人方可做到的,没有真性情的人是不可能对生活、生命对宇宙万象有很深刻的体悟和认识的,不可能达到对普通人生的终极关怀。
由此可见,“真”是境界说的生命力,也是王国维整个美学思想的核心和灵魂。王国维崇尚真,也表现在他认为文学是超功利的,是不为俗务所累的。
他在《文学小言》中写道: “屈子感自己之感,言自己之言者也,其唯东坡乎! ”屈原、陶渊明和苏东坡之所以伟大就在于不为功利所困,大胆、率直地表达内心所想。 在审美活动中,所谓的境界是真情真景高 度融合交相辉映的状态,这种“真”表达着审美主体对宇宙的叩问对人生的感叹。 因着对“真”的探求愈广愈深,相信这于境界说的诠释会更加具有说服力,境界会变得更加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