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曾祖母是曾祖父的第二个妻子,比曾祖父小了十多岁。
所有人都说曾祖母是个很好的人,一辈子从来不和人置气,总是笑。
曾祖母癌症晚期去世的时候,妹妹刚刚满月,妈妈抱着小妹妹去让病榻前的曾祖母看一看。曾祖母已经骨瘦如柴,微眯着眼,小声告诉妈妈,床头的柜子里有个罐子,是她给妹妹攒的钱,拿去买吃的,买玩具。 曾祖母是没有经济收入的。 妈妈打开柜子,找到一个锈迹斑斑的奶粉罐,沉甸甸的。打开来里面都是五角一块的硬币和纸票,满满一盒。
妈妈给我讲着讲着,眼圈就红了。
二
大伯?不认识。弟弟妹妹们每当听到大伯的名字,只会撇撇嘴,抱怨一句:自打我出生就没见过。
大伯离家有二十多个年头了,自从接了爷爷的班,去了矿上,定居在那个掏空了底的城市就没怎么回来过。只有过年时给爷爷奶奶打个电话,说是工作忙,团圆饭桌上没摆过他的筷子。
上一辈的人都说他没有感情,早就不把我们当成一家人。我们这群小辈也耳濡目染这么以为。大伯和这个大家庭的关系似乎结上了冰。
即便如此,堂姐出嫁时,兄弟姊妹还是一同带着家眷驱车奔往他的城市。晚上我笑着问大伯什么心情,原是想得到他作为一个要嫁女儿的父亲角色的只言片语,没想到他突然用手揉了揉眼:"高兴,今天看到车上下来那么多人,没想到,吃饭的时候,一大桌人"他一边说一边激动的比划,语无伦次,"真热闹,高兴……"像个孩子。
后来我把这些告诉了爸爸,他沉默了好大会儿。最近爸爸一直在听《岳飞传》,还告诉我这是他和大伯小时候最喜欢的,大伯拿着收音机,走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
说着笑着。
三
大姑父在去年夏天,因为一场荒唐的车祸住在重症监护室两个月,还是离开了。
大姑夫去世的那两天,姑姑因为照顾姑父而消瘦的面孔疲惫地淌着泪,红肿的眼睛做着无用的抗争。原本干练豪爽的姑姑一下子和苍老挂上勾。
然而时间一久,生活又回到了正轨,日子仍在继续,悲痛不会一直存在,大家都好像已经接受了这样的事实——大姑夫永远不会回来的事实。
其实没有。
过年的前一天,我在姑姑家吃饭,坐在屋里的大姑姑突然嚎啕大哭。我们急急忙忙扔下筷子跑过去看着瘫坐在地上的大姑姑,不知所措。姑姑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自言自语地埋怨:"你怎么还不回来,这都过年了啊,别人都回来了,你为啥还不回来,平时你在外边,想着该回来了啊,怎么还不回来……"一遍又一遍地重复。 我们背过脸吸吸鼻子,没有说话只是不停地递纸给她。过了一会儿,渐渐平息,次日无人提及,又是如常。
后来我听堂妹说姑姑时不时就会大哭。堂妹年纪小不明白怎么会这么突然。
我想大概是心里的一部分被剥离掉,外面看上去完好无损,平日自己也不自知,可一但风刮过去就是一阵生疼。
一个人可以忍受孤独,忍受寂寞,忍受生活的无尽挫折,可还是会在太阳出来的时候重拾微笑,因为千丝万缕的爱啊,是对抗风雨,最温柔的盾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