徘徊在城市边缘

                            文/沈亚

有这样一类孩子:为生活所迫,他们背井离乡,来到异地城市。然而,他们不属于这座城市。他们徘徊在城市边缘,有心酸、有苦痛、有无奈、但也有尊严、有梦想、有希望。我们不可能完全读懂他们的生活,只能描述他们存在的某个章节。                                                            ——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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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花的小芳

“小芳,这个月的工资,给。”叔叔递给小芳400块钱。

“这是80支玫瑰花的钱。”小芳心里计算着。

然后,她来到郊区租住屋附近的一家邮局,在汇款单上写上家乡的地址和父亲的名字,字迹歪斜而稚嫩。

300块钱寄出去了,弟弟又可以买新铅笔和本子了,爸爸也可以抓药看病了。

每逢这时,小芳觉得自己是家里不可或缺的顶梁柱;一种成就感和责任感,在她心中油然而生。

小芳回到了租住屋。叔叔对她说:“今天又进了一批玫瑰花,晚上先拿50支去卖吧,不够再说。”

吃完晚饭,天就黑了,小芳抱着玫瑰花出发了。从租住屋到市区有3公里的路程,小芳一直步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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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这天晚上,我和朋友吃露天羊肉串烧烤时,认识了15岁的小芳——一个身体柔弱而瘦小的女孩。她额头上汗珠密布,在炎热的夏夜里,被路灯映照得异常透亮。

“叔叔,买支花送给这位阿姨吧,她长得可真漂亮。”小芳声音轻柔,清秀的面庞始终带着微笑。

但我听得出来,她的声音里既有对成功交易的渴望,又有害怕被拒绝的恐慌。

其实,我早就注意到了小芳。

今晚吃羊肉串烧烤的有10多桌人,小芳只卖出了两朵花,被拒绝过3次。有的人没等她开口,就毫不客气地直接下了“逐客令”。

“那你给我10支吧。”我笑着说。小芳愣住了,脸上写满疑惑,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什么?您说什么?1支、4支还是10支啊?”

直到我将50块钱放在她手上,她才突然醒悟过来,手忙脚乱地数了10支玫瑰给我。

“我和这位阿姨只是普通朋友关系,用不着送玫瑰花。现在,我就将这些玫瑰花送给你啦……”

我的话再次让小芳愣住了,她不知所措地连声说:“不能,不要,这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呢……”

“你就收下吧,这样今天你也能够多增加些收入呢。”

在我和朋友再三坚持的过程中,小芳慢慢恢复了常态。

“谢谢叔叔和阿姨,但这些花是你们花钱向我买的,我绝对不能要回来。”小芳言语诚恳,模样认真,“我能卖多少就卖多少吧,不是我的东西,我肯定不会要的……”

有了这段小插曲,小芳和我们之间的距离,无形中就近了一些,她主动聊到自己的一些情况。

小芳的老家在江西一个偏僻的山村,家境非常贫困,还有一个12岁的弟弟读小学。因为是女孩子,读到小学二年级时,父母就不再让她上学了,要她回家耕田种地,操持家务。

一年前,一个远房叔叔带着小芳和村里的另一个女孩,出来打工赚钱。她们的工作,就是每天晚上分别到市区大排档、烧烤摊点等人流量较多的地方卖花。

“鲜花是叔叔批发后给我们的,每天卖花的钱都要交给他。一支花5块钱,生意好的时候,一个晚上能卖二三十朵。”

小芳说,叔叔人不错,他们在郊区租了两间民房,食宿全由叔叔打理。叔叔每个月发给她400块钱工资,寄300块回家,留100块自己零用。

“你每月到邮局寄钱,还要给手续费,办张银行卡转账不是更方便吗?”话一出口,我就知道这个问题有多愚蠢。

“我家的钱不够花,没有钱存,办银行卡也没用。”小芳有些不好意思,“说实话,我都不知道银行卡应该怎么用。”

小芳接着说:“我弟弟用我寄回去的钱上学,成绩可好了。”

说到读书,小芳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我是不可能再上学了,前些天爸爸打来电话说,他得了肺子上的病,要钱买药吃……”

这时,一对男女携手从我们旁边经过。小芳看见了,连忙说:“对不起,不能再聊了,我要卖花去了,谢谢你们啦……”

随后,很快追了上去。 用小芳的话说,“这样的人是她的重点客户”。

但这次,小芳没有成功。

那个男的粗暴地对小芳直挥手:“去、去、去,我们不买……”

小芳回过头来,见我们在看她,就羞涩地笑了笑,说:“习惯了,我习惯了……”

当晚回家后,我将10支玫瑰插进盛水的花瓶里,养在阳台上,无根的玫瑰花竟然存活了好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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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当看到它们,我就想起小芳,一个美丽而坚强的女孩。

后来,我又见过她几次,彼此友好地打招呼,但她不再主动向我售花了。

有一次,我提出要买花,她竟不肯,说:“你还买它干吗啊?又没人要送的,浪费呢……”而后就笑着跑开了。

再后来,我就没见过小芳,已有大半年时间了吧。或许,她去了其他城市,继续沿街卖花;或许,她回到江西老家,从此音讯全无。 

擦鞋的小龙 

“城管来啦,快跑!”

不知谁喊了一声。小龙赶忙收起鞋箱,跟在几个摆摊擦鞋的大人后面狂跑。

因为年纪小,跑不快,小龙被城管抓住,鞋箱没收。但小龙紧紧拉住城管的衣襟不放。

“干什么,你?放手!”城管回头怒斥。

小龙的泪水滚落下来,带着哭腔,说:“你把书给我。”

“书?什么书?”城管茫然。

“在鞋箱里面。”城管从鞋箱里面,果然找出一本书,小学五年级语文课本。

小龙一把抢过课本,紧紧抱在怀里:“叔叔,鞋箱你拿走吧,书给我……”

城管诧异地看着小龙,略一沉思,说:“鞋箱也还给你吧,不过以后不要在大街边擦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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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龙说声“谢谢”,而后背着鞋箱,拿着书,欢快地走了,嘴里还轻声哼唱着。

下午4点多,秋日的阳光温和地照在小龙瘦削的小脸上,左颊边的一块黑斑分外显眼。这是刚刚抹泪时,手上沾着的鞋油留下的。

回去还早。小龙找个路边台阶,将鞋箱摆好,坐在上面,课本放在膝盖上。

他先将右手在裤子上擦了几下,然后轻掸了几下封面,最后小心翼翼地打开了书页。

课本其实已经破旧,封面图案模糊不清,纸页起了毛边。半年多年来,小龙已看过无数次,里面的文字可以倒背如流。但小龙还是看得津津有味,因为他别无选择。

“怎么这么快又要天黑了,可以回家了。”小龙一直感觉擦鞋的时间过得很慢,看书的时间却转得飞快。

小龙回到在棚户区租住的屋内,灯已经亮了。屋内一张面子开裂的木桌、一张木板床,两张木凳,墙角还有一只煤气罐和单灶头。

父亲做好了晚饭,正在等他。

小龙放下鞋箱,课本露出一角。父亲看到了。

“才回来?”父亲皱了皱眉,似乎有些不悦,“先吃饭吧。”

晚饭是一碗白粥和一小碟榨菜丝。

饭后,父亲问他:“下午擦了多少鞋?”

小龙从裤兜里摸出一小把硬币和几张一块、五块的纸币,放在桌上,说:“十几个吧。”

“没前几天多。”父亲看了一眼桌面上的钱说。

“有城管。”

小龙没说自己看书的事,怕父亲不高兴。小龙也没说,今天有3个人擦完鞋就跑了,钱也没给,人家欺负他是小孩子。

“以后记得早点回来,天黑了不安全。”父亲捶着腰说。

“哦。”小龙和父亲的话不多。原因小龙知道,父亲也知道。

一年前,母亲因意外车祸去世。父亲对小龙说:“在家没人照看你,你和我出去打工吧。”

于是,小龙离开了学校,和父亲从山东老家来到这座城市。

父亲在工地上找到了活干;人家嫌小龙年龄小,不要他。父亲就让他先随一个老乡去擦皮鞋,等过两年大了些,再找其他活干。

小龙离开学校时,频频回头,泪光闪闪,一本语文书紧紧捂在胸前。

父亲说:“我知道你爱看书,等找到活,挣到钱,我再给你买。”

但小龙一直没有和父亲提买书的事。

小龙心里埋怨父亲,也理解父亲。每天回家,父亲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了。

每晚,小龙都要抱着课本发呆,直到很晚。每次,父亲总会在床上翻个身,深深叹口气。

今天,小龙和往常一样,抱着课本坐在床头。父亲躺在另一头,但没睡。

“小龙,你应该读六年级了吧。”

“嗯。”

“你不恨爹?”

“不。”

“爹除了做苦力,没其他本事,你娘也走了……”

“知道。”

父亲叹口气,沉默了一会儿,翻身起来,拿过小龙的课本:“小龙,今天早点睡吧,明天爹就去给你买六年级的课本。我想好了,等再挣些钱,就送你回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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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龙怔怔地看着父亲。

“不信?真的。”父亲的眼睛有些湿润。

小龙赶忙躺下,鼻子已经发酸;他把头深深埋进被窝里。

小龙做了个梦:他背着书包,站在学校门口,耳畔传来了琅琅的读书声。

卖唱的姐妹

和往常一样,大梅、小梅姐妹俩挎着一把吉他,背着一只电池小音箱,穿行于大街小巷的排挡和饭店,为客人唱歌。

那天晚上,她们遇到了麻烦。

“小姑娘,你俩过来,给大哥唱几首。”

在一家露天排挡,一个赤裸上身的男子大声吆喝着;口齿不清,行动趔趄,显然喝多了。

大梅、小梅走过去,拿出一本点歌簿,让他点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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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和小姑娘来个合唱,大家说好不好?”男子说完,一桌人哄然附和。

大梅说:“我们从不与客人合唱。”

男子不悦,从裤袋里掏出100元:“合唱一首,这钱就是你的。”

大梅、小梅说:“这绝不是钱的问题。”态度坚决。

这男子面子上挂不住了,坏笑着说:“那就不要你们唱了,让我亲一下,拿钱走人。”

说完,一把抱住大梅,嘴直往大梅脸上凑。

大梅一面挣扎,一面躲闪,大声喊:“放开我!”小梅忙上前拉那男子。

纠缠中,碰倒了桌上的一只酒杯。酒杯摔碎的声音,将排挡老板吸引过来。

他与男子熟识,好劝歹说,终于将他们分开。

这时的大梅已是泪流满面,赶忙收拾东西,和小梅离开。

“有些人不知道尊重别人,他们把我们当成什么人了?”

大梅讲述这件事时,已是两天后,语气间饱含委屈。那天,几个朋友吃饭,多点了几首歌,她们很是高兴,就说起了自己的一些事情。

大梅17岁,小梅15岁,她们是姐妹,安徽人,今年初来到这座城市。姐妹俩平时都喜欢唱歌,虽然没有受过专业训练,但唱腔自然,很有一种原生态的味道。

她们有一本点歌本,上面列着100多首歌曲,供客人选择,10块钱3首。街头排挡、路边店铺,都是她们演出的“舞台”。

小梅说,姐姐小时候曾学过乐器,会演奏吉他。去年,母亲生病了,花光了家里的积蓄,姐妹俩只好初中辍学。

“如果运气好,一个晚上也能挣个百十块钱。除去房租和零用,还能寄些回家。”

每天深更半夜,大梅和小梅才能回到郊区租住地,嗓子都唱得嘶哑了。第二天,还要练习一些新歌。

“真的蛮累人的,但我们不怕苦。”她们说,“我们现在只想为家里挣些钱,希望将来有机会能到电视台参加选秀节目。”

当大梅和小梅的歌声再次响起时,我心里被一种感动充溢着。

我突然想起一句歌词:有梦想谁都了不起,有勇气就会有奇迹。

一个人无论选择了怎样的生活道路,只要拥有梦想而又保持尊严,就应该值得人们的理解和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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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有一天,我们真的会在某个炫彩斑斓的舞台上,看到她们的身影,听到她们的歌声。到那时,谁还会记起这对挎着吉他和音响、在街头卖唱的姐妹? 

默默地祝福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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