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大站在暗房前,看着里面熟睡的犬,久久思索。昨日他眼见它用闭气功躲过死劫,心里犹豫不已,这真是一只旷世奇犬,他有心给它一条生路,然而他已不敢,这犬如此凶烈,万一放出后反扑,后果不堪设想,在它利齿下,李焦残了胳膊,老二伤了脚跟,众人不能再出意外。
罢了,你就好好上路吧!陈老大想到此,朝候待在旁的章方点了点头,未几,嘱咐一句:“务必小心!”
“知道了。”章方应声准备,门口站了一群人,都是受了这狗折腾,牙痒痒来看它怎么死的。
门上三把大锁轰隆隆打开,硕犬听到声音,起身端坐中央,廊头屋内的灯齐齐亮起,章方立于十米开外,侍者将镖盘递上来,章方锐视那犬,拣起一只镖,运足劲力,甩臂朝它掷去,众人“啊”一声惊叫,那狗一个轻灵的跳脱,轻松避开,镖“噌噔”一声直插地面,露出一只金黄的手柄。
章方见状,连发数镖,那犬均跳蹿着避过,它渐显出愤怒,嗷嗷地闷叫着,陈老二站在一旁,顿觉不妙,但见这厮毛发倒竖,怒目圆睁,身体似无形地膨胀起来,凭他多年的驯畜经验,这决不是好兆头。正思间,章方一支镖出去,直指硕犬眉心,那犬伏地掠过,缚身的锁链交相磨擦,绽出炙烈的花火,花火尚未散去,章方一支连环镖迅疾射出,直封硕犬咽喉,那犬闪避间,镖身扎入其左股,它似打了个嗝般,微颤了一下,骤然抬起头,阴森地看向章方,章方被它的目视逼回,持镖的手擎在半空。
殷红的血流出,那犬如马仰身一声长啸,身体瞬间膨胀了数倍,它嘶声跃起,似被注入无穷力量,左冲右突,带动全身绑缚的铁索上下舞动,撞击与嘶吼震耳欲聋,碎石瓦砾磅砣而下,烟尘自室内喷薄而出,房屋颤栗抖动,摇摇欲坠。
众人在烟尘中奔走溃散,但听“轰”一声巨响,房屋在身后坍塌,混浊的烟幕铺天盖地,陈老二在混乱中暴吼:“别跑、别跑,看狗死了没有,看狗死了没有……”
陈老大远远站着,静看这荒唐一幕,无力地摇头,“疯了,都疯了!”
傍晚,北城主道最繁华的大街,众商户正努力做最后一桩买卖,街中行人行色匆匆,沿街叫卖的小贩衔食归巢,骤然间,所有人都被一片隆响惊恫,循望处,尽皆滞立:但见一只似犬如狼的硕物,全身毛发喷张,身上拖着数条粗壮差参的铁链,目光淡定、气宇昂扬地步入街心,繁忙的街道瞬成一幅静态图景,唯闻这硕物挺进的步伐,铁链与地表磨擦,惊天动地。
孩童们率先清醒,从四面八方涌上来,跟在它身后,未几,街中的行人亦忍不住跟上来,层层叠叠地拥簇它,追随它掷地有声的步履……
鲁瑜得到章仕晋给的信息,踉踉跄跄一路狂奔到岳阳桥,他向沿街商贩探问奇侠马戏团,众人皆不知晓。他梭巡一圈,往里面的胡同跑去,胡同里尽是绵密的窄巷,拐弯时,他撞到一名拎物的老太太,连连站住道歉,见老太太手中拎着编织袋,十分吃力,他忙道,“奶奶,我给您拎!”说时,自取过她手中的袋子,老太太未松手,紧惕地看他,“你是哪家的?”
“我,我住南城,来找人。”鲁瑜道。
“找谁?”
“奇侠马戏团。”鲁瑜站住。
“你跟他们什么关系?”老太太忽然扯回袋子,无比涉防。
“‘帅狼’在他们那里,”鲁瑜低低道一声,解释道,“一只狗。”
“ 狗?”老太太定住,自语般惊问:“可是那夜夜扰人的畜牲?”
“您见过?”鲁瑜惊喜。
老太太摇头,“没见过,只是这狗夜夜嚎叫,扰得人不能安眠。”
鲁瑜激动地握住老太太,“奶奶,快告诉我,它在哪里?”
“我也不知道,”老太太摇头,“这狗是一家马戏团带来的,他们住在这里时间不长,平时不与外人打交道,那狗夜间扰民,邻人找他们道诉,他们也不承认屋里有狗。”老太太说着,突然叹口气,“昨晚,那里几间房屋倒塌,邻居说那是锁狗的屋,那狗八成被埋进去了。”
“啊……”鲁瑜两腿晃荡,愕看老太太。
“奶奶,快告诉我,那片房屋在哪里?”鲁瑜握住老太太,浑身抖擞,老太太看他的样子,迟疑片刻,“跟我来!”
两人到达里弄的一处独院前,那房屋已上了锁,门前尽是杂碎的弃物,鲁瑜环看一眼,找了块大石,拼命敲打门锁,未几,锁开了,鲁瑜奔进去,在后院的角落处看到一堆断壁残垣,他瞬时惊呆,良久,凄厉地呼号:"帅狼……",恸哭着冲到废虚间,拼命刨扒如丘的土石。
“这样刨哪里刨得出来?”老太太心痛地阻它,见他双手已血肉模糊。
“别刨了,你刨出来,它也没命了。”老太太拉他。
“不,我要带它回去,我必须带它回去。”鲁瑜趴在砾堆中,拼命地刨掘,已没有眼泪。
“唉,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拗?”老太太拉不动他,急得跺脚,正着急间,外间忽有人问话:“屋里有人吗?”
“诶……”老太太应着,连忙跑出去,原是两名警员站在外面,来人看到老太太,问她:“你住这里?”
“不,我住前面。”老太太道。
“你怎么在这儿?”警员疑惑。
老太太指着里面,“你们来得正好,赶紧去看看吧。”
两人跟着她进去,见一少年奄奄一息地趴在废墟间,遂问老太太:“怎么回事?”
“这孩子,找他的狗,你们赶紧先把他拦下来。”
两人一听,极不耐烦,心下只怪章仕晋给他们找事,不情愿地扯下那孩子:“别闹了,里面真有狗,也成狗肉了!”
鲁瑜不肯离开,踢打着二人,二人边扯着他,边烦躁地打发那老太太:“没事,你回去吧,这里交给冶所。”
老太太不敢惹他们,瞅了瞅鲁瑜,无奈地离去。两警员拖着嚎哭挣扎的鲁瑜,步出大门外,互看一眼,心照不宣地往外大街走去。这狗扰民的事,此前已有人到北城花街治安所投诉过,这种芝麻绿豆的事,谁愿理?今天一早又有人报告此处房屋倒塌,因未报人员伤亡,他们也没空管,上午巡街时,西城巡城警章仕晋提醒他们奇侠马戏团要滋事,他们才跑过来看看,本指望从马戏团敲点钱物,哪知揽了这么个摊子,到达外街,两人把孩子一扔,拍了拍手,齐齐离去。
鲁瑜被扔在街边,倚墙靠着,朦胧无力地环顾四周,站亦站不起,走也走不动,心念在废墟下埋着的帅狼,心如刀绞,他心里存着一份执念,要把帅狼的尸体带回去,缓和片刻,他竭力爬起来,向最近的商户去讨一口水喝。
商店的女主抱着一堆杂物出来,抬眼时吓了一跳,迎面一个通体腌臜、衣衫褴褛、血肉模糊的人站在面前,她惊呼着,连连后退。
“阿姨,赏口水喝!”女人惊魂未定间,那人开口了,嘶哑的声音,似是个少年。
“出什么事?”里面的男人闻声跑出来,见到鲁瑜,忙去驱赶。
“算了,只是个孩子,跟阿旺差不多。”女人拦着他。
“阿旺,舀瓢水出来!"女人朝里唤着,一名少年应声从里端出水来。
女人接过水瓢,安顿鲁瑜在小凳上坐下,见他双眼肿滞,也不知他看不看得见,自把瓢伸到他嘴边喂他,鲁瑜过意不去,取过水来,对嘴狂饮。
“慢点,慢点……”女人连连提醒他,未几,怜悯道,“你是哪家孩子,家住哪里?”
“南城葫戎街。”鲁瑜嘶声道。
“南城,怎么跑到这里来?”
“来找我的……狗。”鲁瑜想了想,不太习惯将帅狼称作狗。
“狗……”男人和少年同时惊呼,齐齐看向鲁瑜。
“一只硕物,圆头竖耳,宽胸阔背,满身金毛?”少年促声道,兴奋地比划。
“你怎么知道?”鲁瑜瞬时站起,盯住少年。
“昨天我和爹在樊阳正街看到一只硕物,十分稀罕,好多人追着看。”
“它往哪儿去了?”
“不知道,爹硬把我拉回来了。”
“樊阳正街在哪里?”鲁瑜急问。
男人将昨天碰到那奇物的地点描绘给他,"谢谢!"鲁瑜将瓢还给女人,向着这家子深鞠一躬,瘸跛着冲向街中,朝樊阳正街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