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hooting to a Star

在这个年纪的人,幻想着漫画剧情展开一般的恋爱也并不奇怪吧。

00

“今天的值日也拜托你咯,我还要和男朋友去约会嘛,实在没有时间啊。”深上来找我时的语气像是在讨论今天中午去哪里吃饭一样平淡,“你会帮我的吧?”

“深上跟我是连着值日的耶,不如明天你把我的那份也做了吧?”

“还有我啦,我们的值日不都是连着的吗,后天也拜托你啦,我们约好了放学去新开的咖啡店吃芭菲呢,时间宝贵啊。”

“你会做的吧?不准告诉老师哦。”她们最后这样说。

现在是二月初,天气依然冷,高中二年级已经快要结束了,而我依然处于学校的底层,从高一就开始的糟糕状况直到今天也没有任何改善。深上的男朋友在足球部,算得上学校的知名人物,如果今天强硬地拒绝她,大概我明天就会被他们的朋友“委托”更多的工作,或者受到一些让我在学校待不下去的报复。如果有什么借口就好了,我有时会这么想,但为了增加学习时间,我没有加入任何社团,就连“今天有部活”这种最普通的借口都说不出来。

“我知道了。”只能像以前一样答应她们,我是学生中的底层,没有加入体育社团也没有社交才能,再加上没什么朋友,就算是反抗也显得滑稽。惹上麻烦是绝对不可以的,安安分分地在这里念书,然后考上大学,这之后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这是我一直以来的想法。

“哎,说起来,过几天不是情人节吗,明天我们去挑巧克力怎么样啊?”

“我早就做好咯,明天想去买包装纸。”

“你到底喜欢谁啊,总是不说是怎么回事。”

“我有什么可讨论的啊,与其说这个不如问问伊藤呢,我看她今天早上偷偷摸摸地在写什么,不会是情书吧,反正情人节也快到了嘛。”

我向来默默忍受她们聒噪谈论,只是没想到有一天也会变成话题的中心,吓得心跳都空了一拍,连连摆手希望她们赶紧跳过这桩无聊事。比起被讨论,我宁可当她们一周的包架子或者替她们做一周值日。

“诶?我还挺好奇的呢。你反应这么大不会真的有什么藏着吧。”深上说着把手探进了我的课桌肚里摸索。

“什么都没有。”我说,“只是做数学题的演算纸而已。”

“骗人,我看到了,这里有张淡粉色的纸条,你肯定在想着谁吧。”深上心急地挤进我和课桌间的空隙,我的阻拦只换来她一股脑地把我的课本都扔出。但课本的事情可以一会儿再说,当务之急是……

“就是这个吧,情书。”

完蛋了。

她揪出了那个纸团,炫耀般地对我笑。

女生们把深上团团围了起来,争着要看那张被我揉成一团的废纸,我被推倒在地,就算想要挤进人群之中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只涂了粉色指甲油的手把纸片展开,而后,深上播音员一样清脆的声音在教室里回响。

“空条承太郎同学,见字如面。二年级快要结束了,我觉得,这些话再不说的话就太晚了,所以就算是你根本没有留意到过我,我也想要向你告白。我的本意并非给你造成困扰,但是暗恋的心情如今已经像星星一样填满了我的心脏,虽然不抱希望,但是如果可以交往的话…………什么啊,写到这里就没有了,没意思。”

这是什么社会性死亡一样的处刑啊。明明是写了一半就收手,然后打算扔掉的纸片,明明是想好了绝对不告诉任何人的暗恋。

“wow,居然是JOJO耶。还是真够大胆的,是不是应该夸奖你一下呢?”

“笑死了,也不看看她长什么样,丑女。”

“为什么她会觉得自己配得上啊,读书读傻了吗,脑子不好使就不要勉强啊。”

“我都想拿去贴在公告栏上给别人看看了。”

“就算所有人都看到了,JOJO也不会看的吧,真可怜。”

七嘴八舌的讨论像尖刀一样把我的脑子搅得一塌糊涂,在我还没意识到的时候,视野已经被眼泪弄得模糊不清。在嘈杂的议论声中我听见深上说“算了,我才没兴趣,谁爱干谁干”,接着是刺耳的、窗子打开的声音。

她打算放过我了吗?我是不是该感谢她拒绝了把这封信贴到公告栏的建议?

“喂!”一个不同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谁扔的纸团,砸到我了。”

我依然什么都看不清,不过女生们“きゃ——”的反应让我感到有些耳熟,接下来一句“やかましい”则让我更加确定了来人,但等我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我已经被人群推了出去。

直直地对上了那双如同宝石一般的、带着些许翠绿色的眼睛。我的脑袋嗡嗡作响,时间仿佛停止一般。

我想这个年纪的女孩子,隐秘地希望有一位白马王子一样的人披荆斩棘救自己于水火中一点也不奇怪,但事实总不会按照自己所希望地那样发展。我并不是什么很会打扮的人,只会守规矩地穿校服,连卷短裙摆这种事也不曾做过,此外略有近视但不影响看清黑板,所以坚持不愿意戴上眼镜,这就是全部了。如果能有一秒钟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为什么非要在这个我哭得一塌糊涂的狼狈时刻呢?

“是她扔的!”深上尖声说。

根本没有那回事!我张口却哽咽着没法说出辩解的话。

然而来不及了,被纸团砸中的、虽然是不良但在女生中人气很高的、我快要放弃了暗恋的空条承太郎,展开了那张纸。

我听见了世界碎裂的声音。

“你写的?那好,我就答应你吧。”

他说。

01

空条承太郎,一个在学校里相当出名的人,这个出名当然是褒义的。他的父亲是知名的音乐家,母亲是美国人,高大的身材、深邃的五官、稍带着绿色的眼睛,都是上天赐给这位混血儿的见面礼。女生们把くうじょう的最后一个音和じょたろ的第一个音连起来作为他的爱称,也就是大家常提起的JOJO。

喜欢那样一个人也并不奇怪吧,我努力说服自己,谁不喜欢JOJO呢,所以因为他随口说出的一句话雀跃到现在也是很正常的。

同学们陆陆续续地离开了教室,我单独留下来做值日,虽然这是我为数不多能独处而不被打扰的时间,但往常我更愿意快点结束然后早些回家。不过今天深上的言语和空条的发言不断地在我脑海中闪回,把我的思绪搅得乱糟糟,我便索性慢慢吞吞地做事了。

“你还没做完吗?”

突然出现的声音把我吓了一跳,回头才看见身材高挑的空条嵌在门框里,背着光看不清表情。

“诶?在问我吗?”虽然是这么问了,但我也知道现在教室里只有我一个人罢了,被询问的对象毫无疑问就是我,“我今天值日,等写完日志就回去了。”

“那我坐着等。”他在后排随意找了张课桌坐下来,从书包里掏出文库本来阅读。

“等……虽然这么问很失礼,但是,请问空条同学是在等我吗?找我有什么事情吗?”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那可是JOJO啊喂,很少搭理人,也从来没有表现出对女孩子有兴趣的JOJO哦。况且我们压根不是一个班的,我实在是想不通他到底能有什么事找我。

“嗯。今天早上已经答应你了,所以现在是在交往中。放学一起回家很正常吧。”

“什——”该说是惊讶还是高兴比较好呢,总之在那个时刻,我的脸在我做出任何反应之前就率先红起来了。这不是梦吧?是真的吗?竟然是真的!

“对了,还没问你的名字。”

“啊,我是伊藤里奈。”

空条摸了摸他的帽檐,掏出自己常携带在身边的手帐,往上面写了点什么。

“日志写好了,窗、窗子检查一下就可以回去了。”胸腔里传来的ドキドキ的声音让我快要听不清自己到底说了什么,我把日志放在讲台上,检查完最后一扇窗,表示所有的工作已经结束。

和同学一起结伴回家这种事自从我上了高中以后就没有体验过了,空条的个子比我高了太多,即使一路上沉默寡言,存在感也不容忽视。我们穿过学校的体育馆,再走过操场和露天的网球场,虽然都是些熟悉的场景,但是我今天心情轻松许多,那些和我毫无关系的社团活动也让我感染了一些愉快的情绪。

我不知道空条平时回家是朝哪个方向走,也不明白他只是顺路陪我还是想要和我多绕一点路,还有回家路上买点心这样的活动,也不知道是否应该期待。

“我家是往这边走的,空条同学也是这边的吗?”

“昂。”他简短地给了个肯定的回答,然后说:“不用叫得这么生疏。”

“抱歉,因为在学校里也没有关系特别好的朋友,下意识地就……还是比较希望听到JOJO这样的称呼吗?”

“你决定就好。”

“那,‘承太郎’这样的,可以吧?”

“随你。”

现在我能近距离看到他的侧脸,夕阳正映在他的面庞上,点亮了常隐在阴影里的银质耳钉。我用两年的时间明白这是一个什么都不做也很有魅力的人,然后用一瞬间知道他远不止于此。

他一路随我走进最后一个路口,我惊讶于从未发现我们路线重合率如此之高,之前的岔口竟然没有任何一个让我们分开。

“明天放学我再来接你,再见。”他陪我到家门口,向我道别。

“明天也?没关系吗?会不会太麻烦了?”

“你没有部活吧,反正我也没有,只是放学多一个人走罢了。”

“那,明天还得麻烦你等了。明天也是我值日。”

“一个人连值两天?”

“是帮深上同学和其他同学……实在没法拒绝,其实后天也要值的。”

“やれやれ。”他摸了摸帽檐,像是很无奈地说,“这是他们自己的活,让他们自己去做就好了。”

“因为深上的男朋友是……”

“现在你男朋友是空条承太郎,明天这么去告诉他们就可以了。”

02

第二天早上出门之前犹豫再三还是扎上了之前买的新发绳。发绳上下垂的星星我还是挺中意的,但是戴到学校去的话不知道哪天就会被深上扯坏,所以我一次都没有用过。

“啊啦,今天心情很好吗?”收拾餐桌的母亲笑着问我。

“没、没有啦……没那么明显吧。”我含糊地说着“我要上学去了”便出了门。

前一天斟酌一晚上得出的方案是今天上午找一个合适的时间向深上说明情况,要说的话我早就打了好几遍腹稿,但没想到她们今天来得特别早,把刚在座位上坐下的我团团围住。

“喂,你这家伙……”深上的不悦直接写在了脸上,有些咬牙切齿地,但最终也只是冲我哼了一声,倒是她的跟班叽叽喳喳地抱怨了很多。

“昨天有人看到JOJO放学和一个女生一起走了,别告诉我那就是你。”

“总不可能是真的吧,JOJO根本不认识伊藤啦。”

“要走也是和我一起走嘛,为什么非得是那种无趣的书呆子不可啊。”

“根本不会打扮的乡下人,超土的好吗。”

“开玩笑的吧,JOJO怎么会和那种人交往嘛。”

“今天有没有人问JOJO啊,这种事除非他自己承认不然我可是不信的。”

本来还有些底气的我,听到那样的话以后又紧张了起来。要说为什么的话,是因为其实我根本无法想象承太郎承认自己有交往对象的样子,他在女生面前一向寡言,虽然并不会赶她们走,但也不会和她们有实质性的交流,不如说没有大声喊“烦死了”让她们安静下来就是最大的让步了。没有他的承认,我当然也不可能凭一面之词就让深上相信我们正在交往中。

“真是的,不会是伊藤自己造谣的吧。昨天JOJO路过随口说了一句话她就相信了还真是可怜。”

“这不就一点都不可爱了吗,看来做三天值日不能让她搞清楚自己的身份啊。”

被这样讨论真是让人高兴不起来,但是我依然什么都不能做。哭着去走廊尽头的A班找承太郎?还是说,在这里苍白地辩解“我们真的已经在交往”?无论哪个都太过可笑了。只要体育好、擅长交际就能取得更高的地位然后欺压不擅长抱团的人在我看来算一种无法反抗的陋习,我忍受他们但没有一刻不厌恶着,但想要真正摆脱他们还是要等到上了大学,去到更加优秀的环境里面,我是这样想的。至于无法摆脱的乡下人身份……虽然我家并不在东京,但现在好歹也算是用租房的方式安顿下来了,等我踏入社会以后,这种闲话也会慢慢褪去吧。

“所以昨天,和JOJO一起回家的人,是你吗?不准撒谎。”

承认一个或许不会被认可的事实,还是就此否认,尽可能地回归以前的生活,委曲求全?面临抉择的我指尖抖得停不下来。

自从上了高中以后我就没什么交心的朋友了,好像不知道怎么和人交流才是对的,以及要怎么判断别人心里的想法。我可以信任那个根本不会和底层书呆子产生交集的不良吗,即使我们只并肩了夕阳从微红到沉没那么短的一段时间。

“喂,说话啦!你要是想承认错误那也快点承认,老师都要来了啦,哪有那么多时间浪费在你身上。”

“是我。”我说。

“你别乱说!要是被我发现我就撕烂你的嘴!”

“是我。”我重复了一遍。

“我才不信!”

“那就请去问吧,反正承太郎的班级不也是在这一层吗?”

深上扭曲着脸跑了出去,过了一会儿,我听见了从走廊那一头传来的惊呼声。

具体的结果我从归来的深上的眼神里就明白了,不过到了中午我才意识到事情闹得有些大,准确地来说是差不多全校都知道了“JOJO交了女朋友”这件事。这时候我已经被他带到天台了。

“所以你平时中午都是躲在这里的吗?倒是个清静的好地方呢。”这边的天台靠近学校的天文台,天文台年久失修,上来的通道被一把锈锁给锁上了,不过这难不倒承太郎。

“下面烦死了。”他靠在门边打开便当盒,里面的东西丰富得甚至有些豪华了,我昨天多花时间煎的肉排和厚蛋烧的在他的面前都拿不出手。

“怎么,想吃吗?不用跟我客气。”他看我盯着炸虾,似乎误解了我的意思。

“不,只是有点惊讶而已。我还在想,以后要不要准备两人份的便当……什么的。因为我父母经常加班,所以家里的晚饭都是我在做,就会顺便把第二天的便当也准备好。”

“婆娘做的。我吃这个就够了,不用你特地做。”他随意地拒绝了我,“不过以后你嫌下面吵的话,也可以到这上面来……你在笑什么?”

“大概是,太高兴了吧。真的,谢谢你,承太郎,不管是作为朋友还是交往对象什么的。”

不管是人群还是盘旋着的飞鸟都离我格外遥远,天台以外的一切都像是玻璃罩之外的世界,朦朦胧胧,与我无关。脱离了被强行嵌入的社会身份,不再被贴上“乡下人”“书呆子”那样压抑的标签,轻松得让人飘飘然了。

03

“我就是讨厌女人聒噪而已。”承太郎是这么说的。

鸡飞狗跳的那一天过去后我的生活反而获得了难得的平静。深上再也没有折腾我,其他女孩子想要拉拢我,但没有得到回应,便也觉得无趣了。这当然都得益于承太郎的不良身份,同他交往的我沾了他不少的光。

我偶尔也挺好奇他选择我的理由,但想到他说的“不喜欢聒噪”,便默默压下了好奇之心。能保持现状就足够好了。

“说起来,情人节的气氛也变浓了啊,明天就该送巧克力了吧。”今天是交往的第三天,我开始适应了中午爬上天台吹着冷风半是潇洒半是狼狈地扒便当的生活。我尽量显得并不那么刻意地提起这个话题:“承太郎这么受欢迎,明天应该是大丰收吧,那么多巧克力是怎么带回去的?”

“我不会收。”他说。

“为什么?毕竟也是别人的心意吧……”

说来也有些不好意思,但我确实有一瞬间期盼着“因为你会不高兴”这样的回答,然而事实证明我多想了,他的理由很简单粗暴。

“不太喜欢吃甜的。”

“原来……如此。”

“你有准备是吧。”

“嗯,几天前就准备好了,我不知道你不喜欢吃甜的所以……其实当时因为深上那件事,我差点都不想送出去了。”

“你自己留着吧,我不需要。”

“诶?!”

“不用给我。”他把这句不解风情的话重复了一遍。这算是直截了当的拒绝了吧?算的吧?

我被他打击得懵了两秒,难以置信地眨眨眼,确信天还是蓝的,操场上还有声音传来,世界没有一下子变成黑白,我也没有失聪。

“理由……啊,理由我知道,但是我……”

那双带着些绿色的眼瞳隐藏在帽檐的阴影下,并未流露出半点情绪。对我厌烦了吗?似乎并没有。觉得我聒噪吗?他从未这么说过。失去了新鲜感?不如说从第一天开始他就显得过分冷静了。

“那么,放学的时候,还一起走吗?”

他点头。

我松了一口气:至少没有被讨厌。

那天的午休在我乱成一团毛线的思绪中度过了,第二天我听说了承太郎的课桌被巧克力铺满,以及他一个都没有收的事。

“都说了是义理的嘛。”

“义理的也不收啊,说是只要是巧克力不收。”

“今年只有伊藤送成功了吧。”

丧气的女孩子在走廊上交谈着。

很感谢她们这么想,但我自己的巧克力早在前一天晚上就自己解决了。不管是花了好些时间研究和实验的夹心还是精心挑选的心形模具,在他面前都一文不值,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巧克力确实很好吃,稍稍弥补了我苦涩的心灵。

当然,约会活动什么的,也是没有的。承太郎没有表现出他有这方面的意愿,我自然也没有缠着他做什么。

“今天有想买的东西,你在外面稍微等我一下。”但是放学路过便利店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这么说了。因为今天很特殊,所以实在是想要任性一下啊,我一边在心里谴责自己一边尽力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心虚。

我补充了些文具,最终还是被一股不可抵抗的力量牵进了巧克力专柜。待我走出便利店时,手上已经被塞了一块简包装的黑巧克力。

结果还是买了。

“嗯?你还没放弃啊。”在门外等着我的承太郎一眼就明白了我在想什么。

“自制的巧克力昨天已经吃完了,但感觉今天不送点什么的话……果然还是过意不去。”

“所以才选了100%的黑巧吗,やれやれ,看起来苦得不行了,你也吃不下这么苦的东西吧。”

“如果你拒绝的话,我今天晚上要热一杯砂糖牛奶来配这个了吧。”

“那我还是帮你解决这个吧,以后没必要做这么多余的事情。”他最终还是把那块东西放进了包里。

“这是交流感情的手段哦,就算是没朋友的我也是知道的。人都是感情的动物,要多交流感情才能变得更好。”

“……”

“虽然有些行为看起来是多余的,或者说是没必要的,但是人也不能事事都做得很精确呀。在寻找到正确的道路之前,可能会经历很多次浪费时间的碰壁呢,但我觉得那也很值得哦。”

04

“诶?和学长关系不好了吗?”

“他烦死了啦。”

“学长当时追你追得很厉害呢。”

“交往不到一周就对我说,'真由美你把头发给染了吧',我染完头发又告诉我,‘真由美啊,你去剪个短发吧,我喜欢短头发的女孩子’,现在我剪头发还不到两周,他又要我去接头发,是交女朋友还是玩玩偶啊。”

“但毕竟是篮球部的学长呢,分手了也很可惜啊。”

课间的教室依然嘈杂,我踏上通向天台的楼梯时,那些细碎的言语被抛在脑后,就像坐上电车时窗外倒退的建筑一般。考试结束以后就要迎来春假了,再往后我们就会成为三年级生,也该为未来的路做打算了,今天是放假的前一天,学校的气氛轻松得很,我接下来会有一个月的时间见不到承太郎,所以无论如何都想和他多说说话。

“大学?”承太郎停了筷子,改制校服上的装饰因为他骤然停下的动作轻微晃动着。

“嗯,以后想去的大学,或者城市什么的。承太郎的话去T大也是可以的吧?其实我从两年前就以那里为目标……”

“我会出国。”

“诶?竟然是……不过这个答案细想也不意外呢,毕竟承太郎的家境也不一般。之前我光想着国内的大学了。”

“也是家里的意思。本来有很多麻烦的手续,但是这些都交给老头子去办了,他希望我去美国。”他说完了,又夹了一筷子炸猪排。

“挺不错啊,说实话还真有点羡慕呢。”我干巴巴地说,“那,考试之类的……”

“还是要准备,内容和学校里的不太一样。”

“嗯,我听说会有很严格的英语考试,压力也很大呢。”

以后就要走上不同的路了啊,想到这个心情就有些低落。不过,空条承太郎那样的人,从一开始就跟我不是一路人吧,我只会想着“以后”做点什么,而他却可以“现在”在这个学校特立独行,虽然说是不良,但也不成为任何团队的一份子。

“不说这个,你过几天有空吗?”他发起了意料之外的邀请。

“你说放假以后吗?我通常都在家里看书所以每天都有空的。”

“要去水族馆吗?”

“可以吗?”

“有什么不可以的。我手上有两张票,正好一起去,婆娘听说我交到了朋友就非要我做点什么增进感情。你不喜欢的话不去也没事。”

“没有不喜欢,能一起出去玩我就很高兴了。那就这样约好了吧?”

“嗯。”

“其实我对海洋生物的认知还停留在图书馆的书上,感觉有点不好意思。”

“喜欢就可以去看,也没有人规定不懂艺术的人不能去美术馆。”

“这样吗,我还以为承太郎更希望找个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去呢。毕竟我有时候在阅览室里面碰到你,好像都是在看海洋生物有关的杂志来的,应该是很喜欢吧,所以我觉得,有个很了解这方面知识的朋友会比带一个一无所知的人更聊得来。”

“没有的事,别太担心了。”

“我有时候也被说是特别容易不安的人,但是忍不住啊。”

“你啊……”承太郎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自己也是这么想的:真的是个麻烦的人啊,我。连我自己都开始意识到这糟糕的无理取闹,两年的孤立生活确实让我变得敏感又古怪,但唯独在承太郎面前,我还是希望自己能表现得好一些。

“对不……”

下一秒他的手掌重重地覆盖在了我的发顶,狠狠地揉乱了我的头发,挑开了我的发绳。

“这不是会打扮的吗,别想太多,好好打扮来见我,这就是我的要求了。”

05

在走进下一个展厅之前,我的手被牵住了。

“前面人很多,容易走散了。”因为我投去询问的眼光,所以他这样回答了。

怎么说呢,虽然我也不敢说我很了解承太郎,但在那之前我们的关系与其说是恋人不如说是朋友比较妥当……总觉得还是缺了些什么。虽然放学路上有很多这样的机会,但他从来没有和我变得更加亲密的意思,牵手这种事,我还以为他永远都不会做呢。

就像是回应他说的那句话一样,身后拥挤的人潮把我撞得踉跄,承太郎眼疾手快地扶住我,把手臂搭在我的腰间。

非常、非常地近。

我的视线已经完全被他占据了,面前起伏的胸膛和上下滑动的喉结提醒我这是一具温热的身体,手腕和腰部被触碰的皮肤像是发着烫一般地彰显自己的存在感。他的高大在人群里显然也很有优势,在人潮中辟出一小块不受影响的空间,我很快重新站稳,示意他可以继续向前走。

“脸很红啊,有不舒服就说。”他略弯了腰。

这、这不是当然的吗!但他这样紧盯着我,我反而连话都不敢说,屏息着,有点怀疑刚才那一下有没有在他的衣服上弄掉了妆,是不是显得有些奇怪。

没错,我从出门的前几天就开始参考时尚杂志挑选衣服了,今天又起了个大早,照着七拼八凑的教程,在母亲的梳妆台前笨拙地给自己上妆,母亲也是头一次见到我这么大动干戈,主动帮我描了本来不敢描的眼线。这是我第一次考虑打扮的事情,所以也不知道究竟做得如何。最后镜子里的成果让我很惊喜,但我并不知道在别人看来是不是太刻意了。

“出汗了吗?这里……”他用拇指捻过我的眼尾。

这地方哪会出汗啊。

“是眼影啦,有点闪闪的对吧,我以为这个会好看……”

他眨眨眼,好像不太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所以今天脸特别红也是……”

“是用了腮红,气色看起来会好。”我心虚地说,幸而承太郎没有再追问下去,拉着我进了水母展区。

水母展区比起之前的展区来说奢侈了许多,整个展厅的墙面似乎就是由展示水母的玻璃缸组成的,幼体成体分区展示,数量繁多,而先前的展馆里展示的动物都是饲养在小缸里,留的展示窗也非常小。水母们悠闲地鼓动自己的伞面,微弱的蓝色灯光映出它们身上四叶花纹。

含水量在90%以上的生物,看起来真是没有烦恼啊。

“展示量最大的都是海月水母,生活在温带,各大海洋都有,港口之类的近岸水域就能见到。”

“长得很漂亮呢,好像还有种朦胧的感觉。这种水母在日本的海岸大概也很常见吧。”

“水流稳定就能见到它们了。后面还有些别的。”他拉着我的手奔向后方。

“桃花水母,是仅有的一种淡水水母,日本有一种伊势桃花水母,是独产于日本的品种。”因为看不清水缸边贴的标签,承太郎担当了讲解。桃花水母同海月水母相比显得格外小,身上十字形的花纹随着伞面的鼓动时而张开时而收缩。

“明明只有四个花瓣呢。”我笑说。

“水母都有水母体和水螅体两种形态,它们在这之间进行异形世代交替,桃花水母交替周期非常长,所以并不常见到。现在这个季节的桃花水母本应该在水螅体形态中,不过通过环境控制可以让它们变换形态。”

“诶,真好啊。不然只能在指定季节看到这么漂亮的水母了啊。”

“这边的是箱型水母,或者叫立方水母,是根据外形命名的,总共大概有二十多种。”

“这是有毒的品种对吧?”

“有的有剧毒,但也有还未发现毒性的品种。”

再往后,水母的颜色就变得艳丽了起来,中心一圈金黄色,边缘朦胧地卷起来,带有浅浅的白色,像是温泉蛋那样的质感。

“这就像是……”

“煎蛋,对吧。”承太郎也笑了,“名字就是煎蛋水母。它没有缘膜,是可以依靠自己移动的水母,并不完全依赖水流前进。”

再往后,银币水母、摇铃水母、栉水母……美丽得让人应接不暇的水生动物让我渐渐忘记了手腕上的触感,随着人群流入下一个和下下个展厅,摸了摸倒游鲶柔软的黑色肚子,以及在水池边远观海豚的跳跃,直到从最后一个展馆中走出,发现自己置身于纪念品店时,才恍然间意识到这趟展览已经结束了。

“呼——出来了啊。还有点意犹未尽呢。”

“还想来吗?下周可以再来,而且不同的时间表演也不太一样。”

“好啊,我觉得挺有意思的。”仔细一想,电影院、游乐园、水族馆不是被称为三大约会圣地吗,很浪漫啊什么的,但是和承太郎一起来,浪漫是没感觉到多少,只顾着看动物了。

购入了一对海星挂件作为纪念品挂在包上,在出口处张望着还能去哪里玩的时候,才隐隐地感觉到了小腿的酸痛。在场馆里不停歇地逛了两个多小时,确实也应该感觉到累了,浅口皮鞋在我脚踝上磨出了印记,延迟的痛感此时才传递给我。

“确实有些热了,不是腮红。”承太郎盯着我看了好一阵,直到我感觉背后发毛才得出了结论,并收回了目光。“你还想去哪里吗?”

“附近有个公园……但是我现在走不动了,可能需要休息一下。”现在就回家有点扫兴,我还想在这里多留一会儿。

承太郎向周围张望了一阵,指了指一边的咖啡店。

“松饼,还有……一份冰淇淋。”“黑咖啡。”

温暖的小空间确实是个歇脚的好去处,最近天气已经回暖,但离春暖花开还有些距离,比起公园的长椅,室内的皮沙发确实舒服多了。

侍者拿着菜单走了,椅背隔开的小空间里面只剩我们两个人。

我在桌下踢着鞋子,开口时努力显得随意一些。我大概知道些答案,但还是很想听他亲口说出来。

“承太郎,那个时候……为什么选择了我呢?”

他扶着帽檐想了一阵:“因为你那时候看上去很伤心。”

“就是因为这个吗?”

“欺负弱小也是不对的。”大概是指深上她们,原来他看到了那些啊。

“原来是这样,谢谢你。还有你回家的方向其实跟我也不一样吧,我打听过了,空条宅和租房地带差不多是完全相反的两条路线,但你还是每天陪我走那一段路。”

“都是小事。”

“之前情书上写的都是真的哦,我喜欢你喜欢了两年,所以,虽然出发点是帮助我,但我姑且还算是占了便宜的吧。我和那些围着你转的女孩子是一样的,而且有可能给你添麻烦,你不讨厌吗?”

“我不喜欢女人聒噪罢了。”他只是这样说,“你不算麻烦。”

“你还真是个温柔的人啊。”

06

春假结束以后的新学期,一切都和从前不一样了。女孩子们围在我身边,不给予我嘲讽的目光而是热情地拉着我讨论春假时的见闻。被簇拥着夸赞了新发型的我仿佛是什么令人瞩目的大人物。

我实在不擅长同别人交往,收拾了课本想要从后门溜走,但打扮得光鲜的少女们一下子就将我淹没了。

“伊藤,我还想听嘛,再讲讲啊。”

“我也很好奇啊,快点说啦,不要一个人藏着。”

“只有你一个人追到了JOJO,让我们听点八卦也好啦。”

没错,她们一致认为我们在春假期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以及我绝对有拿得出手的谈资。事实上过去的一个月里什么也没发生,约好了去几次水族馆,或是去公园散步,最多再加上去附近的餐厅吃一顿饭,这就是全部了。

“什么也没有啊,只有很普通地一起吃饭,然后一起放学而已嘛。”

“浪漫的事情肯定是会发生的,你就不能回忆一下吗?”

“春假那么好的机会,一定去了游乐园吧。”

“疯玩半天以后累得趴在长椅上,他默默地买来饮料和零食什么的,不是也很值得拿出来说吗?”

“都说了没有去游乐园啦,因为太吵闹了。”买饮料之类的,倒确实有一次,是在回家的路上,他因为自己口渴所以顺便也帮我买了。以及会单手开易拉罐这种特技,如果说了的话,大概我的耳膜要被尖叫声冲破吧,所以还是不说的好。

“说的也是呢,JOJO不喜欢太吵闹的地方。”

“那,私底下有什么很特别很意外的爱好吗?”

“我猜JOJO其实是某个街机游戏的记录保持人,超神秘而且超强的。”

“说不定很会拉小提琴?”

“其实特别喜欢吃某个点心,一直吃不腻的那种?”

“说不定JOJO私底下其实超级温柔的~是什么要求都会满足的那种好男人啊!”

“不要瞎猜了啦……他私底下就和在学校里一样啊。”除了抽烟和看书以外我倒是真没见过他对什么东西有特别的兴趣,我偶尔向他谈及我经常加班晚归的父母,承太郎也以自己家中的琐事作为回应,他生活在一个幸福的家庭之中,我只能得出这样的结论。

“但是说到JOJO的魅力,果然就是那个吧。”

“啊,最会让人ドキドキ的那个,尤其是,如果是JOJO来做的话,会帅得让人无法自持吧。”

“你们说的是什么啦……”我吐槽着,其实对我来说他就算什么都不做就已经足够好了。不过女孩子们都在期待着什么呢?分食同一根棒冰?如漫画台词一般有气势的告白?在连月光都照不到的寂静角落隐秘地亲吻?因为跌倒所以意外相拥?

“是英雄救美啦!”

“不是经常有不良来找JOJO的麻烦吗,但是他从来没有输过哦。如果是女朋友被不良盯上了,正要被欺负的时候,JOJO像是超级英雄一般地从天而降——”

“‘敢碰她一根手指,我就把你的整只手都废掉!’”

“‘安心地躲在我身后吧!不会让他们伤到你的。’这样的话肯定也会说。”

“きゃ——好帅哦——”

少女们沉浸在自说自话的幻想中,红着脸发出害羞的尖叫,并没有发现我早就抱起课本脱出了人群,朝着阅览室的方向奔去。谈话声渐远了,周围的空气也终于不那么热,我这时才有闲心检查自己的脸色是否有异常。

不良……吗。

其实我在不良们的眼里并没有存在感,从不战败的承太郎才是他们想要报复和挑战的对象。

“刚从医院里出来就急着找我挨打吗。”他那时是这样说了。对面是一群把手指掰得咔咔作响的不良少年,而他只是让我走得远些,然后理了理自己的外套。

那件长款的、漆黑的、改制过的修身外套随着他的动作鼓了风,像帆一样发出轻微的声响,但远不如拳头击打在肉体上的声音和对方惨烈的叫声引人注目。我在那时开始怨自己有些近视了,因为我有时看得到他背对着我的宽阔的肩膀,有时却只能捕捉到他的衣角——以一当十、陷入人群中的承太郎就像是一尾冲入了鱼群的鲨鱼。凶猛,但没有人不会被他的野性吸引。

胜负立分。

“耽误了点时间,不过结束了,我们走吧。”他没有管倒在地上的手下败将,单手插在裤兜里,另一只手接过了我帮他提着的包。

“他们……没事吧?”

“断了几根肋骨。不过没关系,还有别人会帮他们叫救护车的。”

“我还是第一次亲眼见这种事,以前碰到都会跑得远远的。”

“他们接下来的时间都会在医院里度过,不会找你麻烦的。我最不认可的就是挟持女人和弱小的卑劣行径了,所以,绝对不会让他们有可乘之机的。”

“我……我知道了啦,我完全相信你的哦,之前也好现在也好。承太郎就是能说到做到的人嘛。”

小说里那种桥段当然不会如实发生啦,女孩们的想象总是这样,如同云朵,轻飘飘的,只会满足自己,和现实相去甚远。我当然不会告诉她们,其实她们猜想的那些东西没有一件发生过,承太郎也不是交往了就会开启漫画Mode。

但即便如此,重新回想起那时的谈话的我,依旧觉得现在还是把书本举起来,挡住正在忍不住发烫的脸颊比较好。

07

入夏了,空气变得些许湿润了起来,雨水也草叶的气息也越来越频繁地钻入鼻腔中。

庭院里修剪得当的紫阳花已经张开了蓝紫色的花萼,一团团簇拥在一起,像是花墙一般。

“这个是……无尽夏的品种,对吧?”

承太郎用点头作为回答。

我的指甲抠着书包带子,尽力想要在这个过大的空条宅中放松下来……怎么可能做到嘛!就算是克制着不东张西望,隐约见到的枯山水和池泉源也足够令人吃惊了。虽然早就耳闻承太郎生活在富贵的家庭中,但我可是一次都没见过这么豪华的建筑啊。

“啊呀,承太郎带朋友过来玩了吗?妈妈好高兴哦。”比起承太郎来说,空条太太就热情得有些让人招架不住了,在我向她问好以后她便不停地向我打听学校里发生的各种琐事,直到我们一起走入承太郎的房间,他才以一句“烦死了,去忙你自己的事情!”打断了我们之间的对话,“啪”地关上了拉门。

空条太太在门外喊着“要好好相处呀”,就这么离开了。

这下轮到我有些呆滞了,不过承太郎仿佛并没有觉得这有什么问题,自顾自地往外掏课本。

承太郎的房间十分宽敞,东西零零碎碎散了一地,可以想象他平时在房间里都是什么样的状态。我略微环顾,只看到书架塞得满满的,虽然也不缺乏时髦的电子产品,但长得像游戏机的东西却并不存在。以及,女生们猜测的,会在他房间里出现的小提琴、萨克斯或是任何乐器,也根本没有。不知算是我意料之外还是意料之内了。

“不是说要补习吗,你快讲吧。”他催促我。

前些天刚结束的期中考试,今天终于放出了成绩。我自认为成绩还不错,但放学的时候承太郎却显得不是很高兴。

“怎么了?承太郎的成绩我也看了,也没有差劲到需要暑假补习哦。”

“我怎么可能差到那种地步。”他不满我的猜测,“但是日本史和国文分数比别的科目低,回去又要被问东问西了。”

“我这么说有点自大……不过,我的历史课一直都很好来的,这次单科成绩也是第一,国文虽然没有那么好,但也是我们班里的最高分啦。不介意的话,我或许可以帮你补习一下。”

这便是我头一次放学以后没有立刻回家而是拜访同学家的缘由了。

“还有什么问题吗?”

被临时起意的承太郎一路牵过来的我,现在才意识到好像有些不妥。

“我们要自习到什么时候?家里的晚饭一直都是我在做,如果太晚的话,就不方便做饭了。”

他露出了一个“这有什么”的表情:“只是家里多双筷子而已。我家婆娘也很希望你留下来吃放的,恐怕现在已经在加菜了。”

“诶?我、我不知道,真是太打扰你们了……”

“反正你回家也是一个人待着,这里也不多你一个。”

“就是这样哦,就当是里奈帮承太郎补习的谢礼哟。”空条太太的声音也插了进来,她推开拉门,把饮料和点心端进了房间。

“承太郎也真是的,同学来做客怎么都不泡茶呢,太失礼了。”

“没关系的,我们本来就是过来学习的,所以这种事根本没有关系。”我紧张地插话。

“里奈把这里当成自己家就好哦。承太郎虽然现在脾气和以前差很多了,但他是个温柔的好孩子哦。”

“我知道的,之前承太郎在学校里帮了我很多呢,很感谢他。而且他在学校里很受欢迎啊。”

“啊啦,我就说嘛,承太郎是个好孩子啊。”

当晚我还是留在了空条宅吃晚饭,因为讲得太过投入,一抬头天都已经黑下来了,实在是不方便回去了。

与我想象得有些不同,最终坐在餐桌前的只有空条太太、承太郎和我总共三个人而已,比起冷清的人数,桌上的饭菜反而丰盛得让人吃惊。

诶?难道没有别的家人,或者帮工存在吗?

似乎是意识到了我的疑惑,承太郎向我解释,他的父亲忙于事业很少回家,外公偶尔会来但毕竟不可能久留,因此母子二人对坐着用餐已经是常态。至于庭院,当然有专人养护和打理,房间则都是空条太太收拾的,养护的工人不会留下过夜,所以到了晚上通常就见不到别人了。

空条太太——或者说应该叫贺莉太太的手艺我早在承太郎的便当盒里就窥见一斑,那可是让承太郎那样挑剔的人也能满足的高级料理,这时候矜持也没有意义了,享受才是最大的夸赞啊。

“若是以后自己的厨艺水平也能达到那种程度就好了呢。”吃饱喝足以后我同贺莉太太一同钻进厨房整理餐具,帮她把还能利用的食材装进小容器内收纳起来。“对做饭的人来说,吃的人露出满意的表情真是令人幸福啊。”

“里奈想和我一起做饭吗?”

“诶?”

“偶尔我也觉得有个打下手的孩子来帮忙也不错呢,但是承太郎从来不进厨房啊。里奈愿意帮我的忙吗?我还会做意式的甜点哦,可以教你做提拉米苏。我的父亲是英国人,但是母亲是意大利人。”

“可、这……”这是什么样奇妙的混血家族啊,原来跨国结婚是传统吗……

“家里热闹一些也不是坏事呢。里奈多来玩的话大家都会很开心的,承太郎虽然什么也不说但肯定也是这么想的。我听说了里奈的父母很晚回家的事情,以后放学之后来我们家就不用一个人做饭了,如果学习得太晚的话让承太郎送你回去就可以了。”贺莉太太背对着我开心地说着,把洗好的碗筷晾在架子上,才终于回头:“一不小心就说多了,忘了问你的想法。里奈其实并不喜欢这样是吗?”

“没有没有,完全没有那回事啦。”不如说是兴奋过头,整个人都宕机了。空条家当然不会介意我蹭这一顿饭,但我可没有什么好回报他们的啊,给承太郎补习根本不能算是什么借口,就算没有我的帮忙,他也有的是办法考出个好成绩的吧。空条家,都是善良又热心的人啊。

但贺莉太太完全没有理会我那些纠结的烦恼,擦干手哼着歌从别处拿了一本相册回来。

“承太郎啊,其实之前还没长那么高的时候一直都是很可爱的呢,也一直很喜欢妈妈。”她招呼我坐下来陪她一起翻阅,“上了高中以后话就少了,还是有点怀念以前的样子呢……啊,这些是以前他在运动会上拿奖的照片,回家的时候还很骄傲地向我炫耀呢。”

一张张照片在我面前展开,呈现在我面前的,是那个人还未停止的成长轨迹。他的身材随着快门不断拔高,眉目间英气难掩,从一个漂亮的男孩变成了我熟知的不良JOJO。我只知道他的现在,而那些我从未参与的过去,在这房间里似乎近得触手可及,又远如隔海。

08

期末考试以后,给承太郎的补习就停止了,我再也没有去空条家的必要——本来是这样的。

“接下来的时间就要全力准备入学考试了吧,在家里被杂事打扰也不太好,不如来我家复习。”

暑假结束以后,以为能恢复以前日常生活的我,在天台上听到了这样惊人的发言。

“不用搞得那么复杂吧。那也太打扰你们了。再说承太郎不是也要准备考试吗?在全力准备的时候也不该被打扰。”说这话的时候我感到异常心虚,因为暑假期间我打扰空条家的频率过于高了,去的理由包括但不限于制作甜点回礼、和承太郎看展览后的顺便拜访、被邀请去做实践作业,当然从他们家得到的点心以及能亲眼见到的空条先生总是能让我的心脏被温热的东西填满,然后又像火山爆发一样喷出数不清的星星。

当然,我会这么说,还有一个理由:承太郎对我的帮助实在是超过了我能容忍的极限。这个每天在上学路上都会被女孩子簇拥的家伙很明白自己的魅力所在吧,到底是我的保持距离给了他我们能维持这段关系的错觉,还是因为他本人早就习惯了暧昧的视线然后毫不在意啊。

不满当然会有,但是让我主动说“你的帮助已经足够多了所以请和我分手吧”,也是绝对不可能。不管是什么神都好,请原谅我这份利用他人好心的贪婪,在被物理距离分开之前,每日都被忐忑的心情折磨就当是给我这个虚荣的坏小孩的惩罚吧,在同他共度了这么多的时光之后,我无论如何都放不下手啊,能和他靠近的每一天对我来说都是幸福的。

“这样吗。”他抖了抖烟盒,点了一根烟,“可是我家婆娘说很想你。”

贺莉太太……她虽然没有问过我们之间的关系,但似乎真的把我和承太郎当成志趣相投的朋友了,我又要怎么解释我们之间产生交集的缘由呢?虽然也曾想过坦白真相,但是在那双蓝色的眼睛面前,根本无法开口啊。

“她说想要验收上次教你的饼干的成果。”

“好……好啦,我一定会去的,让我准备一下,明天就会跟你走的。”

当然我也知道,只要他们还希望见到我,我一定会借着一个又一个的理由跨进空条家的大门。如果这些理由真的能让我心安就好了。

贺莉太太说的饼干就是最普通的黄油饼干,但前阵子她教了我腌制和保存植物花叶的方法,以及把这些有季节感的东西和饼干放在一起烤制成艺术品一样的点心的创意。我在暑假里收集的各种花和叶已经经过了糖渍的工序,装饰在饼干或是蛋糕上都很合适。

于是第二天,我带着一整盒切成方片的饼干拜访了空条家。

“嗯嗯,这个做得很可爱哦,边缘的锯齿也有好好地保留着呢,温度把握得很好啊。”贺莉太太翻弄我的饼干,像是在摆弄金币一样小心而又快活地检查我的成果。

“咦,这个颜色很好看的是什么?”她找到了唯一一枚颜色特殊的饼干,四个花瓣的花朵绽开在饼干上,花瓣整齐熨帖。

“这个是我试着做的,效果还挺出乎意料的……是紫阳花啦,很好看,但是因为有毒性所以不能吃了。”紫阳花当然是我从空条家的庭院里带走的,这种花的花期算不上长,但是萼片可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保持鲜艳的颜色,仿佛常开不败似的。

“嗯,那就留着吧。”贺莉太太把这片饼干放在了一边,“有些植物确实会这样保护自己。”

承太郎照例是不进厨房的,我们两个挤在一起讨论的时候他总是一个人待在隔壁,最多也不过是在餐厅里沉默地吃东西。

他的房间里照例有我一个位置,不过现在的情况和以前完全不同了,我们二人的考试交集极少,因此也不可能像之前一样讨论,就算是对坐着也只有沉默,大部分时间都只是埋头和奋笔疾书。

“累了吗?休息一下。”皱着眉头解题的时候他会这么说,然后拿我的考卷去看。

“我只是在想有没有更快的解法而已。”我说。因为心仪的学校竞争很激烈,如果能算得更快,检查时也能安心一些。

“我想到一个比你更好的方法。”他放下手头的英语习题,捏了支笔在我的卷子上涂涂写写。

“别弄脏了啦。”我坐到他身边去,越过肩膀看他在我的笔迹边签下一个个圆滚滚的字——承太郎总是在出人意料的地方很可爱,倒是签名字时理直气壮地把名字写得很潇洒。

“安静点。”他拍拍我的头顶,我的下巴差点磕在他身上。

我少有和他身高差这么小的时候,上次有这种体验还是暑假之前监督他默写历史知识点,结果因为前一天熬夜整理考点发散图,实在累得不行就靠在他肩膀上眯了一会儿。虽说只有十分钟,但醒来的时候发现他还维持着那个姿势,感觉也是十分奇妙。

09

复习的日子争分夺秒,但看起来也不过是不咸不淡罢了。

一月份的统考结束以后我轻松了许多,两个月后的入学考试当然也不能放松,但确实少了些许压力。

就这样,一路趟到了二月中旬。

“我们认识一年了呢。”我说,“好像是昨天才发生的事一样:被深上念出了告白信,然后你就出现了。就像是专门来拯救我的一样,我一直都觉得能遇见你真是最大的幸运。”

“拯救你的从来都是你自己。”

“我可不能让她们停止嘲笑我,也没有那个信心随便改变发型,以及一个人去阅览室看书的路上不被要求跑腿或是干点别的。”

我摸到了藏书室里的电灯开关,点亮了那盏不知多久都没亮过的日光灯,灯管闪烁了好几下才不情愿地给了点暗沉沉的光,承太郎则把窗边的窗帘都拉严了。

“改变形象是你自己的决定,现在的成绩也是你自己学习的成果,晚上不留下来帮她们值日也是你自己说的。”他拉开桌边的椅子,打开便当盒。

“勇气是你给的呀。”我说着打开了自己的餐布。便当盒上放着一块简包装的黑巧克力。

今天是情人节,我和承太郎“交往”以来的第二个情人节。大概是由于马上就要毕业了,追随承太郎的女生在今天尤为热情,我们待的天台也变成了女生们的据点,因此只好转移来这个几乎没开放过的藏书室。

“请收下吧。”我把巧克力递了过去。

“又是黑巧克力?”

“因为你不喜欢吃甜的啊。”我看着他那双像落是了星星的眼睛,“放心吧,是义理的。”

“不需要做多余的事情。”

“我啊,其实一直都在想,在分开之前,要送你什么东西才好。但是想到现在都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物件。细想的话,这难道不是一个很狡猾的行为吗,委托你好好保存,让那件物品代替我一直留在你身边什么的。你肯定不会随便丢弃的,但这就是我得逞了啊,在你的领地里永远地留下了什么东西。但是昨天去采购的时候我突然来了灵感,我觉得没有什么比这块巧克力更合适了。”

“这只是块巧克力。”承太郎拿捏着那块薄薄的零食反复端详上面的文字。

“因为是巧克力,所以吃掉了就可以了,你看,是不是很容易?食物本来就是要吃掉的,所以被吞进肚子里才是对它来说的好好对待;吃掉了礼物以后,巧克力就不会在你的生活里留下任何的痕迹了,不需要有任何的负担,因为它永远消失了。这不是挺好的吗?”

“这就是你的想法吗。”他撕坏了包装,在四四方方的黑巧克力上留下了牙印。然后,很快地,随着清脆的咀嚼声,这块并不甜的甜品消失在他手里。

这便是最好的归宿了。被好好对待了,被温柔的对待了,但并没有变成负担。

“JOJO到底躲到哪里去了啊?”

“JOJO才不会躲呢,他肯定在哪个教室里坐着。”

走廊上的女孩子们奔走着,或许是想要把巧克力和情书递给承太郎,或者是端着自己的便当想要同他一起吃。厚实的窗帘遮住了藏书室的灯光,也让她们的身影和声音变得模糊而遥远。

就像是一年前我们远离人群时那样,所有的一切都与我无关。我从缝隙中偷得了光芒,躲起来独自欣赏只属于我的珍品。心脏被切碎了,同冰糖拌在一起,浇上月光,冒出鲜甜的汁水。

酸涩的,甜美的,窃喜的,饱胀的,都是我。

视线已经开始有些不甚清晰。

旧而昏暗的日光灯投在帽檐上,阴影遮住了他大半张脸,但我凑得太近了,仍能看清高挺的鼻梁,追随他转动的眼珠,甚至听得见呼吸声。在我的手指擦到他唇边残留的黑巧克力之前,那只骨节分明又温热的手,先抹过了我的眼角。

“这次不是眼影。”

10

接到电话的时候我在房间里整理高中的课本,想把他们捆一捆放到墙角去。考试已经全部结束,明天就是毕业典礼,在那以后我只要等待大学的通知就好。

“里奈,找你的!”父亲接了那通电话,但是很快就呼唤我。

我?谁会找我呢?虽然疑惑但还是接过了听筒,然后在那里听到了即使有点失真也十分熟悉的声音。

“到楼下来。”是承太郎。

“现在?”莫非他正在楼下吗?我朝窗外望了一眼,当然什么也没看到,我们的窗子并不正对着楼下那条巷子,况且现在天也确实黑了。

“现在。”

我换了鞋跑出门,一身便服也来不及做更多的打理了,承太郎果然在楼下等着,还穿着他那件张扬的改制校服,手里似乎握着什么。

“承太郎?这么晚了有什么急事吗?”家里有紧急情况需要我帮忙?不、空条家以及承太郎的外公都是大人物,哪里有我插手的机会。

“嗯,来问问你要不要这个。”他张开了手掌。

借着路灯的灯光我才看清了他手里握着的是什么东西:扣子,黄铜制成的扣子,和他外套上的一样。我看了一眼他身上那件宝贝制服,果然,扣子已经全部摘下来了。

“怎么全部都拿下来了啊?有特殊意义的只有第二颗而已吧。”

“那群婆娘会把所有的扣子都扯下来的,やれやれ。”他无奈地说,“不如先下手了。”

“原来如此。”

“所以,如果你要的话,可以先拿走。”

咦?就是为了这个吗?虽说明天毕业典礼上人多得很,我们确实很难再碰面了,但专程为了扣子跑一趟这种事我还是消化不来。

“啊、诶,真的,可以给我吗?”

“以后或许也不穿了,都给你也无妨。”

“啊……我知道了,让我、让我考虑一下。”

可以全部拿走,其中就有能让我的心跳得飞快的第二颗扣子——最靠近心脏的那颗,如果得到了的话,是否也能得到他的心意呢?

时至今日还在想这个也太天真了吧,明明从明天开始就再也不会见面了啊。毕业了意味着我可以不再和曾经的同学产生联系,从前的小团体、从前体育社团的红人、从前总有女孩跟随的交际花都随着毕业失去了所有的身份,他们在学校里的地位不再有意义,自然也不会有人故意找我麻烦了。他对我的帮助也应该在这一刻结束了。

“请给我……”

扣子在灯光下泛着模糊的光,看不清纹样。

“虽然并不知道是哪个了,但是,请把这个给我吧。”我从他的手掌里随便捡了一颗扣子,它看起来和别的任何一颗扣子没有半点区别。

“只要一个吗?”

“明天毕业典礼以后,你会把扣子都缝回去的吧?”

“那当然。”

“那就把空缺留在最后面吧,就当这个是最后一颗扣子如何?”

“这样就够了吗?”

“这样就够了。”

他的心,会留给更好更好的人,而我只是在擦身而过的时候拽下了最不起眼的一颗黄铜扣罢了。

“明天以后就见不到了呢,你也很快要出国了吧。”

“可能不等你的录取通知书下来就要走了。”

“那等你毕业就是归国子女啦,真好啊。”

星光也稀,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今天的夜色太浓厚了些,风也不同往常。

我突然想起放学路上见到的归鸟,背着阳光只能看到黑色的影子;天台上能很方便地看到其他教学楼的顶楼,实验楼的蓝色玻璃总是很好看;我从未靠近过水族馆的水母缸,但是想起来的时候总觉得我离它们很近,那也是承太郎难得话多的时刻;空条家的松树总是修得很漂亮,我观摩过工匠修剪的过程,但果然还是学不会。扭不出想要挂件的扭蛋机,在巴士窗口看见的夕阳的景色,还有身边存在感过高的少年。

像是在流星划过天空时拍照定格那样的,灿烂的一段日子。

“虽然快三月了,但晚上还是有点冷呢。”我说。

“嗯。”他用单音节回答我。

我走进了他的影子,两片稀薄的灰色也在重叠以后也并未变得更加浓厚。

那黑色十分沉默,但我知道的,在那个快要开春的夜晚,黑色大衣下的心跳声,温柔且温暖。

*

最后在毕业典礼上只和他匆匆见了一面,然后互相点了头。

在那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面。

飞机飞过的时候,也会想,是不是承太郎坐着的那架呢?

我知道他不会属于我,只是那盏过于耀眼的灯火照亮了缩在角落里灰头土脸的我,让我有余力收拾得体面一点罢了。

我无法拥有星辰,仅是远观流星的光芒,就已经足够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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