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前到省城，特意没开车。
背一个深色双肩包，出门步行，搭公交，坐绿皮火车，走到办事点，以来的方式回到居住地。省下红色“老人头”数张，时隔十余年又感受到坐绿皮火车的滋味。
绿皮火车的宽松出乎我意料。慢悠悠，不急不缓的上得车去，放眼环视整节车厢，露出的脑袋少，空座多，坐、躺悉听尊便。三三两两的乘客，散坐在一个个包间内，脸部表情轻松自在，随意聊着天。偶尔有一两个小孩在过道内窜来窜去追打、欢叫，稚嫩的脸蛋天真可爱。中老年人居多，结伴出游、出差学习、探亲访友……。出门的缘由有千条，像我这样吃了饭无事瞎跑的不多。几个学生模样的青年男女，手捧手机，目不斜视玩着游戏、追剧、刷屏聊天，嘴上不停嚼着零食，下肢无意识抖动，沉溺于多彩、忘我的一人世界。
放好行李，顺身找个临窗位置坐下，一些乘客目光齐齐刷来，脸上写满疑惑，似乎在讲，这个人怎么不去坐飞机、搭高铁，却来和我们为伍。目光停留几秒，又漠然转过头去，各自回归原来状态。我自觉无不同寻常处，头顶空调爽风习习拂面，侧目窗外不断变幻的田园风光，一幅幅画似的收入视网又匆匆向身后退去，应接不暇，心情随之宁静、平和。
斜倚车窗，闭目养神。不由想起十几年前，经常搭乘绿皮车外出的种种情形，与现在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无处插足。插足者俗称第三者，此处为字面本意。上得车去，座位、过道、车厢连接处、行李架、座位底下能容纳下人的空间全是人的世界，厕所例外。每每服务员将餐车、零食点心车从过道推过，引发一次次骚动，不耐烦的抱怨声此起彼伏。乘务员“盒饭、盒饭，让一让，让一让。”“瓜子、花生、牛肉干、香干、矿泉水、饮料.......，让一让。”一路嚷过去，过道内的乘客立即向两边扩散、拥挤。原来双脚着地的这会只得金鸡独立，踮起脚尖。背上似有若无、若即若离两团热乎乎的软肉摩挲着，全身被撩拨得痒痒麻麻，躁动难耐，表面装样子睡觉，脑瓜子在想入非非的年轻小伙，会趁机迅速转过身去体验一把。对方若是黄花大闺女，纵有千般不情愿，也只有脸红的份。若遇上泼辣女人，定会啪的一嘴巴甩过来，“哼，敢吃老娘的豆腐”。唅住奶头正一个劲儿吮食的婴儿无端的被掠走食源，只得放开喉咙大声哭闹起来。运气差，寻不到藏身空间的，只得忍痛接受无情踩踏和餐车轮碾压了，最多在嘴里哎哟哎哟夸张的叫唤几声罢了。占了便宜的偷着乐，吃了亏的嘴里不作声，心里却在直骂娘。没法子，人家靠这个吃饭，旅客肚皮又有需求。不一会，鼻子里闻到各种掺杂一起的气味，盒饭的配料味，香烟的尼古丁味，身体发出的汗臭味、孤臭味、脚臭味，偶尔也夹杂着淡淡的水果香味。狭小空间人满为患，百味杂陈，欲吐不能。绿皮车上的盒饭点心饮料可谓是又受欢迎又讨厌。
如厕非易事。行驶速度慢，停靠站点多，厕所门被锁为常态。水泄不通，厕所近在咫尺，远在天涯。花十几分钟从人缝里费尽万难钻出一条路去，身后这条路旋即翕然而合，回来的路不比来时易。好不容易挤到厕所门前还得排队，有时眼看排到自己头上，门又锁了。人有三急，内急最难耐，个别的稳不住阵脚的只有用塑料袋权当大便器，顾不上害羞，衣服挡一挡，裙子拉一拉，就地解除包袱。此时，车厢内又平添一股刺鼻的狐馊味。在行驶的绿皮火车上如厕，常常被视为畏途，叫畏途也许不够准确，只剩畏，难见途。
练站功，苦了两条腿。最远一次长沙站到邯郸，连续二十几个小时。要么单脚轮流站，要么双脚同时站，想要舒展腿脚没给你留空间。时间一长，双腿麻木，酸痛肿胀难受。烧香拜菩萨，身边座位如是一位美女，低三下四与之沟通行个方便，或许会友好地让出半边屁股位置让你减减腿上的荷载，千恩万谢。如遇满脸横肉的母舰式猛女，好话讲尽也枉然。有时实在难忍，半站半坐，占她一丁点位置，她那米筛似的屁股往过道边一翘，弄得你一屁股坐在地上，哭笑不得。长途站票，找人行方便，有经验者遇丑女避之唯恐不及。
餐车车厢，难得的风水宝地。站得久了，盼星星盼月亮盼到去餐车用餐的时间。一定要与同行者或新认识的条件相当的站友相约去餐车用餐。点几瓶啤酒，几个下酒小菜，慢斟细品。十几分钟吃完的饭，要吃他一两个小时，天南地北的侃。服务员三番五次的催，不时掏出烟来孝敬，捱一分钟算一分钟。
卧铺补票，走后门。卧铺一票难求，上车第一件事是找列车长，涎着脸，套近乎，附在耳朵旁讲悄悄话。穷家富路，出门在外，一般人不会太委屈自己。于我而言，双倍面值的价格取得一张卧铺票，是可以承受的底线，普卧没票软卧亦可。往往事与愿违，多数情形高兴的去，失望的回。大款那么多，哪轮得到我等小小上班一族。在国内，有钱花不出的场合不多，此处算一个。
上下车的噩梦，欲哭无泪。时间退回到2002年春节后不久，和几个同事被指派到几个省去考察设备、材料。人生第二台手机，价值2800余元的流线型摩托罗拉模拟机，花了两个多月工资，爱不释手的宝贝，在推推搡搡的上车一瞬间不翼而飞。前后几秒钟时间，一手提行李，一手攀附车门，挤上车去摸口袋，即发现手机被盗，不由分说将同事手机抢来拨过去，关机。遭遇一惯盗，只得自认倒楣。同事开玩笑，这一趟差出得可真昂贵。我心里凉了半截，苦笑一下，行使所有权不到一周，还没捂热，却好了那养崽没那个的小偷。
车窗外风景也许很美，我们在脚步匆匆中错过，无心观赏。为生计、为亲情、为圆梦，满世界跑，大规模迁徙。金窝银窝不如自己家里的草窝。舍弃家中的闲适、安逸，毅然决然走上奔向异乡艰辛而劳累的旅程，是为了心中未曾磨灭的梦想。十余年前，不是身份特殊、非常有钱的人出门，绿皮火车是多数人的首选出行工具。人在旅途，形形色色的故事，每时每刻在发生，经常坐绿皮火车的人有颇多感触，笔墨难尽。人生百态，酸甜苦辣，一幕幕旷味人间的悲喜剧。
今天，我们充分享受科技发达和经济社会发展带来的巨大成果。交通工具多样化，省时舒适有飞机、高铁，自由自在可自驾，任君选择，方便至极，绿皮火车已逐渐边缘化，绿皮车上的许多往事将一去不复返。随着年岁增长，有意放慢生活脚步，偶尔去体味不同生活，收获总在意想外。只是绿皮火车内设施略显陈旧，不断散发出来的那股淡淡霉味，有些刺鼻。
列车广播提示到站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收回思绪，站直身子，活动一下手脚，待火车慢慢泊稳，背上行囊从容走向站台。有些恋恋的回头，看看身后曾经熟悉不过的长长身影，右手自然的举起摇了摇，再会，对你恨多于爱的绿皮火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