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旧时光

(一)

我最早的记忆大概是在四五岁,那是夏日里的一天,刮着大风下着大雨。我正在堂屋玩,大姐和丫头姐从外面进来说,快去看看,外面水多的很呐,井都满了。

我家西院墙的外面是条路,路对面有口井。不知道这井啥时候挖成的,井口四周砌着光滑的条石,条石上雕着腾龙和祥云,雕痕很深,所以即使有水也不会滑脚。爷爷说这些条石是古墓的墓门。

她们要带我去看井,父亲说雨下那么大,怎么去!父亲当时正在堂屋打折子(折子是一种用芦苇编织成的盛粮食的工具,打折子就是编折子的意思)。大姐把母亲的围裙系在我脖子上当披风,又给我戴上父亲的大草帽,俩人把我夹中间就出门了。

外面风大雨大天上地下全是水,一脚踩下去,脚底的稀泥就从趾缝里挤出来。三个人被风吹得摇摇晃晃,一个趔趄,三人一起摔在泥水里。我摔得最惨,草帽也被风刮跑了,姐姐们把哀嚎的我架回去。父亲在屋檐下接了盆雨水,让我站里面,给我洗去泥污。大姐和丫头姐俩人畏畏缩缩站在门口不敢进屋,生怕挨吵。我经常想起这事,是觉得小时候父亲还是很疼我的。

夏天多雷雨,晚上不敢开灯怕接上雷电。黑暗中大家聚一起坐在堂屋门口,静静看着外面耀眼的闪电,听着震耳的雷声雨声。忽然一阵让人肝胆俱裂的炸雷隆隆地在空中跑过,母亲十有八九会说,这又不知是撵哪里的精怪呢。

传说地上的妖精都怕雷,每次打雷都是它们的劫数,躲不过就被炸死,躲过了就能在人间继续修行。

父亲给我们讲妖精们都向往人间生活,但就算它们修行再高,想幻化人形也得借人类的一句认可。有个人一天从地里干活回来,在村头看到一只黄鼠狼,黄鼠狼直立着人模人样地走到他跟前,恭恭敬敬作了一个揖。这人乐了说,你这个畜生还真跟个人似的。黄鼠狼一听这话马上欢天喜地地跑了。故事结局只记得个大概:这个农夫后来醒悟过来,回去找到黄鼠狼的老窝把它打死了。

父亲还会讲很多龙的传说,打雷打闪的时候就是龙出没的时候。

那些暴风雨的夜晚我们就这样度过,黑暗中要么围在父亲周围静静坐着,要么听父亲轻声讲些离奇的传说。

父亲也经常给我们讲些历史典故,都是激励人刻苦上进的。冬天大家都爱在锅屋(厨房)呆着,因为暖和。父亲一边往锅底添柴一边讲那些我们听过上百次的老故事,比如头悬梁锥刺骨什么的,我们都默默听着。有人不耐烦了,就默默走开,而最后剩下的那个,只好耐着性子听父亲讲完。

如果下了一场大雨,又遇上连阴天,我们会去山上拾地皮。拎着篮子或端着个小盆子,叫上邻居去阳山。

我们村三面环山,村子分为四部分,北边的叫北山,东边的叫东山,南边的叫南孟,中间的叫圩里,西边没有居住区,是田地。除南孟人多姓孟外,其余人多姓魏,也有少数其他姓。这四个区域划分并没有绝对界限,但各人都知道各人属于哪块,比如我就是圩里的。但大家都是青谷人,不象有的村庄叫什么宋庄子,宗小庄之类的那么肤浅,我们村叫青谷,青色的山谷,很美的名字。

圩里南面靠近南孟有座不高的山叫阳山。我们就去那拾地皮。生在岩石板的地皮最干净,生在草里的最难捡。褐绿色的团团片状地皮吸足了水分,饱满水灵。有人说地皮是羊屎蛋子生的,但我更相信是草生的,羊屎怎能生出人吃的东西。

后来我知道地皮学名地耳,是种藓类。

拾半天,也不过能拾个两捧。回去还要择,就是把里面沾的草和泥巴沙粒什么的挑出来。我家通常是用地皮做面筋汤。母亲用面粉打出面筋下到汤里,再放上地皮,味道特别鲜,我们都爱喝。我想地皮的味道大概就是山的味道吧。

在夏天,雨后放晴,我们就结伴去阳山洗衣裳。

大概是雨水激活了山上的泉眼,水从高处不断流下来,遇到浅沟就积成一个个小水塘,满了再往下流。

小水塘清澈见底,水下的石头块块分明,水很浅,最多到膝盖。

我们找块石板放好当搓衣板,再找块石头当小凳子。大家围坐水边,脚伸进水里,边洗衣裳边说说笑笑。洗好的衣服先要摊到干净的大石头上控水,这样回去时湿衣服不至于太重。

我经常和香云结伴,香云家跟我们是邻居,她年纪和我一般大,是个好性子。

我们经常一起去麦地捡麦穗,到豆垛下捡豆粒,或是去起完红芋的红芋地里捡漏。

在暖得有点晕人的春天,我们一起去扑蝴蝶。拿条褂子,见到蝴蝶就追过去把它猛扑到地上,然后慢慢掀开褂子一角把压在下面的蝴蝶捏出来放塑料袋里。

油菜开了花,浓郁的香气吸引着蜜蜂也吸引了蝴蝶。蝴蝶停在油菜花上,翅膀竖立着并在一起打着盹,我们轻轻靠近,迅速伸出手捏住蝴蝶的翅膀,然后高兴地欢呼,我逮到一个!

暖洋洋的太阳地,金灿灿的油菜花,花间时飞时停的大蝴蝶,是我童年最美的回忆。

香云没上到初中就辍学了,后来嫁到南孟,成了俩孩子的妈。我有二十多年不见她了,有时很是怀念她。

我们以前都种油菜,用来榨油。油菜收割了,摊在院子里晾晒,从一屋到另一屋就得踩过油菜棵子,很费劲。小孩子却发现了一个有趣的游戏:爬上小平房往下跳到厚厚的油菜秸上。大家争先恐后地爬上跳下,大呼小叫,很是开心。

夏天里我们要经常去割草喂牛喂猪。大姐二姐各骑辆自行车,她们其中一人要带上我坐在后座。经常是和香云姐妹仨或者大爷家的丫头姐一起去割草,有时到天黑了才满载而归。有的人特别能干,割了三口袋草,车后座一左一右各一袋,上面还横放着一袋。每袋草要按得结结实实,要不大人会说耍滑偷懒。结结实实的一口袋草是很重的,我最多能带两口袋草否则骑自行车会掌不住车把。

天麻麻黑了,大家才骑着自行车返程,一路大声说笑,放声高歌。晚风吹在脸上凉凉的,很是舒坦。路边不知名的虫子在草丛里嗡嗡唱着,瞎碰出来了,到处乱撞,有时会撞到人脸上。那种晚上出来的黑壳虫子我们叫瞎碰,有人会特意抓瞎碰喂鸭子喂鸡。尽管它是温驯的莽夫,我还是有点怕它。

(二)

我们村的田地都在西边。村西有条南北的路,我们叫西大路。西大路以西基本就都是田地了。按距离的近远分为一矿地,二矿地....十矿地。这个矿不知是哪个字,也不知为啥叫矿。

我们管下地叫下湖,地里叫湖里,也不知是不是湖水的湖,我觉得是这个湖,因为爷爷说过以前村周围有很多水。现在水退成田,大家还沿用着老说法吧。

有次我和大姐一大早趁凉去割草。我们跑了很远好像到了十矿地。

那时是伏天,豆子没到膝盖,玉米长很高,能没了人头顶。我和大姐先在地头割草,后来我钻进玉米地,觉得草不少而且不晒太阳,挺不赖。好一会,好像听到有人在喊我,而且声音越来越远。我疑惑地出了玉米地站在地头张望,旁边一个打农药的大叔一见我就说,刚才那闺女是找你的吧,都快急哭了。

我说,她人呢。大叔说到豆地那头去了。

我站在豆地边大喊,姐,姐,我在这!

一会我看到大姐在豆地另一头出现了,费力地趟着没膝的豆棵子往我这边来。豆地很长,大姐走了很久才走回来。我看到她眼里还噙着泪,脸急得通红。她说你跑哪去了。我说我就在这边玉米地里呢,你急恁狠弄啥子。大姐说我以为你被人捉走了呢,你看那豆地里倒了片豆棵子,我以为有人把你从那拖走的呢。我看着大姐直想笑,但心里也有满满的感动。

大姐是我们之中最能干也最任劳任怨的一个。以前没有自来水,得到东面三四百米远的水塔去拉水。

水塔用水泥和砖头砌的,是个不带盖的空心圆柱体,约摸两米多高,两三米的直径。水塔离地面一米左右高的地方安着水龙头,塔周总共分布有三四个吧。水塔上方架着个很粗的铁管子,出口在水塔顶,另一端在水房。水房在毛洛家的院子里,他管着开闸放水的事。

我们用大铁桶装水,是那种装汽油的大铁桶,大铁桶卧在架子车上,还要带一卷橡胶管子。铁桶,管子,架车子,是拉水必备三宝。

来到水塔边,拧开桶口,把管子一端插到桶里去,另一端接水塔的水龙头,大概二三十分钟接满一桶水。

但通常不会这么顺利,水龙头要么被井边洗衣服的人霸占,要么被早到的拉水的用了,要么干脆是水龙头坏了,因为使用频率太高,水龙头坏了是常有的事。

拉水高峰时,水塔四周里三层外三层都是拉水的架子车。还有挑水的人挤进挤出。要等水龙头接水得到猴年马月,多数人都是把水管子一端扔进水塔里直接从里面吸水,这需要力气和技巧,还需要你的水管子足够长。

桶装满水后要拉出水塔地界又是个挑战。水塔四周大概一两米的范围內全是烂泥和污水,还有大石块戳在里面,这些石块是有人从别处捡来放泥水里踮脚的,横七歪八地陷在泥里,经常会别着车轱辘。

大姐掌车把,肩上挂住车绊,身体前倾着拼命往前拉,我和二姐一左一右后面推,一二三,拉!一二三,拉!挣扎好一会终于到了干路面。

一桶水夏天最多撑个两天,因为一大家子生活用水全靠它。

放学后,我们三个通常要去拉水。有时急着用水,一早就得起来去拉。

后来大姐出外上学了,二姐就掌车把拉水,我和大弟弟后面推。

我也试过掌把,非常难。车子在坑洼不平的路上忽左忽右,掌把的要控制住平衡,同时还要跟牛似的用力往前拉,肩上挂的车绊勒得人肉疼。掌不住车把人就会被甩来甩去,如果摔倒就危险了。

后来二姐也上学走了,父亲就去拉水,我帮忙后面推。

我试过挑水,只挑了两半桶水,扁担压得直不起腰,一路歇了无数次,成为别人的笑话,以后再没挑过。

靠山吃山,可惜我们那山太穷,比如阳山上只有石头,矮松树,野枣树,坟。放眼望去,几乎是座秃山。不过总归还是有点东西,比如蝎子。石头多生蝎子。蝎子贵的时候一百多一斤,扒蝎子成了我们挣零用钱的好方法。拿着一个竹夹子,一个小瓶子就可以去扒蝎子了。竹夹子是把筷子一劈两半制成的。

之所以叫扒蝎子,大概是扒开石头捉蝎子的略称。蝎子都在石头底下,把石头翻开,蝎子露了光就趴着不动,拿夹子夹它尾巴提起来放到玻璃瓶里。有时要把蝎子攒起来等收蝎子的,我们放些麦麸子在瓶子里给蝎子们当食物。农闲的时候很多大人也扒蝎子。近点的山上,石头全被翻了一遍。

还有一段时间流行刨草药,什么名我忘了。大家都去山上找,找到了就连根刨出来,回家还要晒,晒干把根上的皮搓下来,只有这个皮能卖。

松树结的松子,我们叫松猴子。松子也可以卖 ,于是又有人成群结队捋松猴子。

松猴子虽便宜但资源多,好多人就带着麻袋满山遍野的跑。香云家经常全家出动一个山头接一个山头的跑。

(三)

玉米有好多种别名,如苞米,棒子,我们那叫油蜀黍。

我觉得种油蜀黍挺麻烦的。出苗后要给锄草,长到膝盖高还要施肥,抽穗前再施一次肥,熟了要去掰玉米,然后还要一颗颗砍倒油黍秸,最后拉回家垛起来留作冬天烧锅用。

给油蜀黍锄草的时候正是热天,父母带我们三个下地,锄头不够用就用手拔,叫薅草,蹲着边薅边往前挪。我们都穿长衣长裤布鞋,戴着草帽,肩上搭条毛巾。一点风都没有,虽然戴着草帽,脸还是热得通红,汗珠子从额头不停滑到脸上,头发热湿了又刺又痒,衣服汗湿又晒干,只有后背的衣服始终干不了,紧贴着皮肤。脚下的土被晒得烫手,蒸腾着热气。

在这样的时候下地肯定要带水喝的,我们都是用塑料壶带水,那种塑料壶现在很少见了,农村卖散装白酒的有时还用到它,方形,有点扁,顶端有提手,有五斤容量的,还有十斤的,也有更大的。带水喝的话,五斤或十斤的就够了。

在地里干活的人们都憋着一口气,硬撑着,定力不好的人很快就不耐烦起来,热得心里冒起火。

有一次我烦得跟父亲埋怨起来,问他为啥不用除草剂,省得大家都受罪。

那时除草剂在农村还吃不开,大家担心庄稼也被药死不敢用。

父母干活很有耐心,不急不燥,好像根本不觉得热。

在艰苦的环境里,要么你被逼疯,要么被磨掉脾气,学会麻木。我那时就下决心长大后一定要住空调房,冬天不冷夏天不热。

给玉米施肥我们叫点化肥。带上化肥,铁锨,几个搪瓷盆,几个搪瓷杯。

两人一组,一人用铁锨掘土,一锨一个坑。另一人随即从盆子里舀半杯化肥丢小坑里然后用脚驱土盖好。

盆里化肥用完了,再从化肥袋子里倒满,端过去继续点。

以前干农活很辛苦,父母带上我们一方面是让我们帮忙,另方面是让我们体会脸朝黄土背朝天的艰辛。

除了农活还有很多家务要做。淘粮食是母亲的活。

面快吃完了,就该淘粮食机面去了。

淘粮食其实就是淘麦子。把几口袋麦子搬出来,分数次倒大筛子里筛,去掉浮土捡去石子,再把筛子坐到放满水的大盆里筛洗。要洗好几次,然后倒在塑料布上用毛巾搌,就是擦,反复搌尽量搌去水分,最后摊开晾晒。晾好装袋前还要用簸箕抖一遍,抖出残留的石子。

淘粮食要捡好天,因为淘洗的麦子必须尽快晒干。通常是上午淘,下午晒,如果天不好,就搬到屋里开风扇吹。

淘粮食很累人,累腰累胳膊。我们能帮的很少,只是捡捡石子,给大盆换水等一些轻活。

第二天麦子干得差不多了,就装进干净的口袋里用架子车拉着去机面。

我记得二姑的邻居家有机面的机子。很大的机器,一个口倒进麦子,另个口出面粉,空气里也飘着面粉,落到人头上身上白茫茫的。

有面吃却不一定有菜吃,以前家里困难没钱买菜,都是去爷爷的菜园摘菜。我记得有段时间别说菜,连烧稀饭的米都没有,我们就喝面疙瘩茶,吃空馍。面疙瘩茶就是水烧开后用面粉勾上芡,总比白开水好喝。家里还有点糖,大家就用馒头蘸糖吃,总比吃空馍强。吃了几天的馒头蘸糖我就觉得身体发虚没力气。真不知父亲怎么熬过的,他还要干很重的力气活。

这样极端的时候并不是很多,夏秋的时候,爷爷的菜园总会有点菜的。

夏天辣椒,茄子,秋天豆角,南瓜。

接近晌午,母亲打发我们去菜园摘菜。提着个篮子,戴着草帽,有时走路有时骑自行车。走路的话要走十分钟左右。爷爷的菜园在北山西面,北山人的打麦场边上。打麦场打完麦子就被抛弃了,原来石滚轧得坚硬的地面长满了野草。我走在齐腰的稀疏草丛里,空气闷热似乎凝滞不动,远处有蝉鸣,几乎看不到一个人影。看着这样一大片嫩绿的似纱似雾的草地,我想如果一个人静静躺在草丛里仰望蓝天白云倒是挺美的。但只是看起来很美罢了,草丛里有很多虫子,而且草棵子又不透风,傻子也不会躺这儿。

到爷爷的菜园了,菜园周围都是用葛榇围起来的。葛榇就是野枣树,我们山上的野枣树很矮很细,枝杈发达,长满尖刺。一些大葛榇排列整齐用竹片固定,就成了园门。

爷爷听力不好,如果他听不到我的喊声来开门,我就小心翼翼从葛榇缝里伸进手,自己打开里面的门闩。

我会摘些辣椒,拔些葱,割点韭菜什么的,有时候爷爷会找一些嫩南瓜让我带着。

这块菜园大概有两亩地,地头是爷爷的几间矮房子,种了些菜,剩下的都是桃树。

桃树长势不错却不结好桃,都是些瘦小的毛桃,偶有大桃也被虫蛀了,不过总聊胜于无吧。

爷爷喜欢我们去,有好吃的就拿给我们吃,还喜欢让我们吃他做的饭。实话说我们不愿吃他的饭,怕他弄得不干净。爷爷一有机会就给我们讲他年轻时的故事,多数都是鬼故事。不知真的假的,爷爷遇到过很多鬼麻动,而且表现得很勇敢,敢和鬼叫板。爷爷说以前死人多,动静多。

在晌午或傍晚,人迹罕至的菜园草棚下听爷爷讲鬼故事,常常吓得我们心惊肉跳。

农村生活相对来说是宁静的,这个宁静不光是没有喧哗噪音,更是一种心灵上的感觉。很多走街穿巷的各种小贩的各种吆喝也是宁静生活的一部分。

有过一段时间流行打耳洞。记得那天大人们在井沿洗衣裳,我们在那玩水,来了个打耳洞的,香云她们都去打了,我也想去,但母亲不同意,不给我钱就没打成,为此我失落了很久。

我们那也有打耳洞的土方法,听说是拿个豆粒挤你的耳垂,挤得麻了,再用穿了线的针一针穿过去。我常见到有的女孩子耳朵上穿着一小截线,她们就是刚打过耳洞的。这种方法不安全,耳朵流脓发炎是常有的。过段时间,要把线换成耳钉,没有耳钉就用大头钉代替。都说银耳环会防止耳朵发炎,但没有几个女孩子有银耳环戴。

这种穿耳洞的土法只有一些老太太会,我没亲眼见过,只是听一些当事人的描述,我自己可不敢去受这样的皮肉之苦。

最常来的是货郎挑子,大人小孩都喜欢。虽然叫货郎挑子,但并没有挑挑子而是拉架子车。车前端放一个大木盒子,盒子盖是玻璃的,里面是些五花八门的小玩意,针头线脑之类的,还有小孩子眼馋的五彩糖豆。车子后面通常有个半卷着的蛇皮袋,里面站满两尺来高的浆米棍,就是玉米加工成的那种空心的棍状零食,很脆很甜。浆米棍很便宜大概一两分钱一根。

货郎一边慢腾腾的拉着车一边摇着一个超大号波浪鼓,咚咚的声音能传很远很远。

货郎挑子一停下就有大人小孩围上去,货郎打开他的木盒子,在我们看来就像打开一个百宝箱,谁也不在意里面的宝贝上都积了一层灰尘,我们都盯着糖豆,丹皮,唐僧肉啥的。哪个孩子要是买了,别的孩子都羡慕得直流口水。

有一种吆喝声是我觉得最好听的,就是卖小鸡的,小~~鸡~哩。长长的深情的调子很让人温暖。以前我一直以为他们喊的是小鸡鹂,鹂色的小鸡来了!

小贩推着自行车,后座一左一右两个大筐,装着小鸡。小鸡来的时候正是初春,小鸡很受欢迎,卖得很快。

大家喜欢把买来的小鸡们放在纸箱里,纸箱铺着厚厚的麦穰子,有时气温低还往纸箱里扯个白炽灯给小鸡们取暖。小鸡们很柔弱,唧唧叫着挤在箱子一角。

就算呵护备至也不是所有小鸡都能活下来,总会死一些。等它们强壮些了,就可以给它们放风了。在院子里用折子围一个圈,把小鸡放里面,天黑了再逮进鸡筐里。

如果是卖小鸭的,就喊小~~鸭~哩。小鸭比小鸡更可爱,它们天真娇憨,扑扇着小脚,边走边摇晃着屁股。

此外还有戗刀磨剪子的,收头发的,补盆补锅的,收破烂的等等。

宁静的午后,午觉醒来,迷迷糊糊中听到一声声拉长的吆喝,会觉得时间好长,长得有点腻歪。

一个冬日的早晨,我靠在门板上晒太阳,双手对插进袖筒里,不知何时睡着了,又不知何时醒了。我听到母鸡咯嗒咯嗒的叫声传来,太阳已经移到对面的墙头。

我静静听着静静看着,恍恍惚惚的,不知是梦中还是已醒来。

谁知道呢,也许某天一激灵才发现是梦一场,自己还笼着手靠在门板上晒太阳呢。时间还是那么长,长得我都感觉腻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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