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情,一晚上真的做不完——做《红楼梦》的他和他。

雷小鱼开始认字读书那会儿,是八十年代,县城里没什么像样的书店。爸爸出差带回几套古典名著连环画,成了他最早的读物。抢不过如狼似虎的哥哥们,他只能在别人挑走《水浒传》《三国演义》后,默默拾起《红楼梦》。一读,倒真上了瘾。这一套连环画反反复复读,读到都背熟了,他便开始用铅笔描书上的插画,描久了,画得也像模像样了。那时候他绝想不到,这辈子要跟画画打上交道。一本书可能用很多种方式影响人,《红楼梦》则改变了他的职业选择。

大学毕业后,雷小鱼去了深圳。街头艺人、自由摄影师、广告设计、电视编导·····工作的头几年,工作换了十几次。那时候年轻,他幻想过一种柳湘莲式的生活:浪迹江湖、自在洒脱,最好能生如柳絮,随风摇摆,不为俗情羁绊。

雷小鱼开始在深圳放浪的那些年,何姥姥正读初中。初二那年,百家讲坛正热播,看到《红楼梦》有那么多带脂批的版本,何姥姥破荒儿头一遭感到自己读书之浅薄。他最早读《红楼梦》,是在小学,杀了个书头,没读下去。第二回是初一,抱着看小黄文的心态读完全书,对书中几段性描写印象深刻。第三次读,则是因为学校要举行四大名著知识竞赛。看完刘心武的百家讲坛,他开始陆陆续续读了几个脂本《红楼梦》。大学毕业,离开北京的前一天,犹豫再三,花了六百多块,在学校东门盛世情买了蒙古王府本《红楼梦》,除了嫌贵,厚厚的六大本带回家很不方便。

何姥姥回家乡高中当了语文老师,还成了有名无实的国学社指导老师。网络小说的兴盛,使得那些传统经典,早已淡出孩子们视野。他不时会在课堂上抓住偷看网络小说的学生,玄幻、穿越、虐恋、霸道总裁玛丽苏,种种名头,炫人耳目。国学社上,他东施效颦,模仿编剧史航拿个蒲团,盘腿坐着,在教室里跟学生胡侃,讲着讲着,居然有不少学生开始自己读,这也是他在学校为数不多的惊喜,没多久他就离开了学校。

何姥姥刚做编辑的时候,雷小鱼已经在果麦工作了三年。

雷小鱼还是没能成为柳湘莲那样的浪子,柳湘莲冷心冷面,可他不是,五年前,他在深圳结了婚。浪子回头金不换,雷小鱼引用红楼梦里“深悟人生情缘,各有分定”,灌下了属于自己的那碗爱情鸡汤。婚后生活也很随性自在,平常大手大脚惯了,最穷的时候俩人加起来只有1000块,却拿出800块去买了一条狗。

雷小鱼说,这几年再看《红楼梦》,它已不是自己的精神避难所,而是成了一本单纯的用来阅读的书。最终,在女儿出生的时候,他决定做一版自己的《红楼梦》。何姥姥也仿若遇到知音,刚到果麦没一个月就决定和雷小鱼搭伙。怀着对这本书独特认真的感情,雷小鱼和何姥姥在正文的编校上花了三年的时间,比较这本书的字词异文、版本优劣,反复研究、辨伪、论证最近几十年所有关于恢复作者原笔文字的红学研究成果,来确保正文的可靠性。

三年,雷小鱼本职的设计工作一减再减,每天定点下班回家花四五个小时在书桌前研究红学;三年,他们都没有周末,有时雷小鱼那独自带孩子的老婆对这沉闷的生活倍感委屈,哭闹着要回老家;三年,不长不短,只是雷小鱼当年襁褓中的女儿,已经在上幼儿园中班了,她也终于等到了一份来自爸爸的珍贵礼物。

人生一梦,万境归空。能在自己有生之年做一本《红楼梦》,雷小鱼、何姥姥都觉得这是一种巨大的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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